華山游記初中作文
聽過很多朋友闊談華山的險,華山的峭,華山的難登,諸如要手腳并用,會被曬掉一層皮的夸辭。98年時,對爬山還沒什么概念的我,曾止步華山山門前。這些年幾次醞釀幾次錯過,如今猶一困在浮生的野鶴,倒不想再錯過這五岳至高的名山。心想,高山之上才有清風(fēng),清風(fēng)才能掃去心頭世俗的煩霾。
好些朋友都建議我們晚上爬山,貌似多數(shù)的旅者都會這樣安排。可我總覺得缺失風(fēng)景的路程會過于機械,透支睡眠的折騰也會消磨賞玩的真心。既非與人攀比登山的速度,也不是徒爭到此一游的虛謂,為什么要這樣自我折磨一番呢?于是和朋友商量后終決定白天登山,夜宿山中。
上午,在玉泉院與兩年未見的好友匯合后,我們便逆著一條滿是白石堆砌的小溪,在無名山頭間的進山谷道中蜿蜒行進。與大多進山路相似,這段路雖不陡,但臺階卻不少,漫長的路上又大都是樹影斑駁,難覓主峰俊影,景色過于平淡。幾個小時里,幸好有朋友一路暢談,才不覺得枯索煎熬。
一直過了回心石,山路漸漸變得陡峭。千尺潼、百尺峽、老君犁溝...我記不清這些路段分別對應(yīng)哪個名字,只記得這幾段路,多是一條一人寬的巨石夾縫中的狹長天梯,梯面凹凸不平,也長得難見盡頭。踩踏在這些通常放不下半只腳的窄階上,我平視前面很近的游人,通常只能看到其腳跟。這陡然豎起的斜度,才想起人們對華山“奇險冠天下”的評價。
爬陡梯最累,腿也最容易疼,每一步都酸扯著僵硬的肌肉,讓人痛苦不堪。手腳并用雖然沒有想象中狼狽,卻是不得已的事實。在這兒我們還遇到了一個正吵鬧著讓爸媽抱的三歲男童。我驚訝于三歲這樣一個年齡,雖然他無視周圍大人們的鼓勵,哭鬧著不愿再爬,但如果他最終登頂?shù)脑,確實是值得激勵自己一輩子的?稍谏窖咽强嗖豢把缘娜鮾海词沟缴巾,滿心厭倦的他能記住和明白登高那一刻的意義嗎?看著他那對有氣無力得對孩子故作嚴(yán)厲的年輕父母,逼著三歲幼子走完這樣艱難的山道,應(yīng)該是他們教育欲得到的滿足,意義更重吧。
汗水浸透了T恤,我們登上了北峰。北峰只是半山腰處一座較低的主峰,不過它是南望四大懸峰直刺霄漢的絕佳觀景平臺。北峰上最引人注目的莫過于金庸所題“華山論劍”石碑。雨霧天氣過后,北峰往往騰云霧繞,最具論劍的詭秘氣氛,故稱云臺峰。據(jù)說金庸先生創(chuàng)作其筆下的華山形象時,并未登過華山。可一個未登頂華山的人造就了最具影響力的華山文化符號。我們這些執(zhí)著于最高處的匆匆旅者,相較而言顯得太重形式而失于韻味。不過滑稽的是后來登上其他峰,才發(fā)現(xiàn)這種幾乎一模一樣的論劍碑有七八處,真是爛大街了...北峰也是索道的最高點,從索道上來的游人各個步履輕盈,讓疲走半日才達(dá)到這里的攀登者不禁去想:“爬山真是給自己找罪受啊。”
拖著殘腿從北峰繼續(xù)向上,印象最深的是蒼龍嶺。蒼龍嶺也是一條一人寬的狹長陡梯。和千尺潼、百尺峽不同的是,長梯兩邊不再是巨石,而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峭壁,行于其上如履刀刃。這條巨大的花崗巖嶺脊,如同一條正向上飛去的龍脊魚背,直沖頂峰。傳說韓愈登華山時,在這里驚嚇得無法行走,進退兩難,大哭投書求助。可惜的是,現(xiàn)在為了游客的安全,景區(qū)管委會把蒼龍嶺窄道兩旁都裝上了鐵鏈和護欄。雖然險景猶在,險意卻不足。想古人登山,無階無欄,錯步則身亡,韓愈畏險是情理之中。今人憑欄閑望卻說險,不過是拾人牙慧而已。征服華山,更像是我們一廂情愿的事。
還沒走完蒼龍嶺,忽然一片陰云襲來,雨不大不小的就滴了起來,嚇得不少山上的人,殘兵敗將一般急火火的往山下逃去。我們則躲在亭子里,打算避過陣雨后再前行。還好天公作美,雨不久就過去了,隨之而來的是“空山新雨后”的涼爽,還有群山繚繞霧氣的水墨仙境讓我們一飽眼福。
進了金鎖關(guān),終于到了華山東、西、南、中四峰銜起的地界。這四座海拔均在2000米以上的主峰,像蓮花展開出四片花瓣,圍起中間凹下的一塊盆地山谷。通向四座山峰的路,就錯落交匯在這山谷中。我們?nèi)サ轿鞣迳窖幱喯乱患乙估锿端薜穆灭^時已是黃昏,放好行李就匆匆趕向西峰頂。
在密林幽谷中急走,我偶然看到腳下有很多奔勞的螞蟻。忽然覺得,他們一點都不渺小。人類自詡高大,卻要依賴于平地,依賴于復(fù)雜的社會系統(tǒng)和衣食水電生活。它們被視作弱小,卻能在高山之上生生不息。我們總執(zhí)著于登高,大概是為了在睥睨眾生的那一瞬間說一句我成功了,或者在高闊的視野里慨嘆一聲眾生渺小。可是,簡單寡欲的螻蟻們,反而在我們艱難登上,只能片刻身處的高山上,活得越發(fā)堅韌。如果真的是無欲則剛,那么苦苦執(zhí)著的登高,又是了什么?
到西峰頂時,已是漫天的余暉斜照,陽光不像白天那么毒辣?蓭滋旌笞C明,這溫和的陽光,也有足夠能揭下我脖頸一層白皮的紫外線強度。但那會兒,清涼的晚風(fēng)中,我們坐在兩千多米高的崖邊,眺過朦朧的山影,北望秦川大地,心里的確是少有的溫和沉靜。望著看不清天地界線的平原,只見一線蜿蜒游走的渭河,被霞中的紅日,映成一條了紅亮發(fā)光的金龍,穿行在蒼茫淡去的天地里。當(dāng)落日遮盡時,天地相接處就剩下一寸紅光,仿佛那里就是世間最遙遠(yuǎn)的地方,仿佛世界所有的煩擾與喧囂,也都將消盡在那無邊的遠(yuǎn)方。夜晚登山的人們只知東峰的日出是華山的品牌景觀,卻難想到,西峰的日落竟也是一幅迷人的滄桑。
觀完落日,我們向山腰處旅館返回。完成了一天的計劃,人變得輕松許多。走在古松巨柏圍繞的山路間,享受著空山鳥語,曲徑通幽的愜意,也就忘掉了一天的疲憊。那一刻,心里浮現(xiàn)出些許對隱居的向往,渴望自己能長住這山中,哪怕像旅館的服務(wù)人員一樣工作在這里,也會很美妙。鳳凰臺上憶吹簫,想到春秋時,弄玉和蕭史,傳說隱居于此。他們是否也曾在這崖顛擁看日落,也曾在這云間鼓瑟笙簫。或許,只有像他們那不求物欲而充滿靈氣的人,才配得上這天作的美景,配得上這脫盡凡俗的生活。而今日游人露宿一晚,似乎都顯得奢侈。
旅館中酣睡一夜,剛過凌晨4點,我們就早早起了床,滿心期待的向計劃好的東峰觀日臺出發(fā)。走到東峰上山口,路上就開始坐滿裹著租來的軍大衣,已經(jīng)放棄看日出的游人。人算不如天算,還沒到山頂,山路就被排隊上山的游人擠的水泄不通。我們沒有想到周末夜里登山觀日的人會占滿整個觀日臺,一點也擠不進去。同伴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側(cè)邊小路爬了過去,依然無法穿越山頂?shù)娜巳,看不到日出的角度。觀日臺,此時成了我們眼中的“觀人臺”。同伴仍努力沿著護欄一點點向前攀爬。而我起得太早,胃不爭氣,難受起來,心想左右看不到,索性背對人群,就地坐下休息。
凌晨的山風(fēng)很冷,觀日臺上的游客大都是夜里上山的,一直露天小睡,挨了幾個小時凍。他們比我們更疲憊,為的是能看到大名鼎鼎的華山日出,卻和我們一樣撲了個空。我多少有些慶幸沒有選擇夜間登山。百無聊賴時,偶然抬頭看到了高大的松柏間,那輪還未落去的圓月,在微明的山中,更顯孤高淡雅。呆坐的我沒了觀日的念想,將落去的它也沒有被人欣賞的渴望,我們此刻唯有淡泊相望。可能是因為無法企及身后的日出盛景,曉月才現(xiàn)身作一幅“明月松間照”的小景給我點安慰吧?上В疑砗髨(zhí)著于擁擠的人們,沒能注意到你。
盡管朋友努力向前擠仍難看到日出,我們不得不放棄觀日的計劃,提前向華山最高的南峰出發(fā)。這條路上人很少,大概還都擠在觀日臺吧。沒走多久,走到東峰南端下山處的一個開闊的平臺時,天已經(jīng)亮起。我無意間回頭,卻發(fā)現(xiàn)一輪紅日正一點點從纏繞遠(yuǎn)山的云霞間攀爬而出。原來,被錯過的日出在這里,在一群苦苦往前擠也看不到日出的人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更叫不出名的空曠平臺上。渺小的個體們,走在被人鋪就好并標(biāo)滿指向牌的路上,活在充滿營銷和相互灌輸?shù)臅r代,潛移默化中,我們的價值觀變得從眾、單一且固執(zhí) 。其實,在我們擁擠在同一條隨波逐流的道路上,寸步難行時,可能美好的風(fēng)景已經(jīng)等了在離我們并不遠(yuǎn)的另一邊,一條無人問津的小路上。我們何不放下一些執(zhí)念,少給自己些欲望、壓力和煩惱,也許想要風(fēng)景反而會悄然來到。
登上南峰,視野最為開闊。能望蒼莽的秦嶺群山,可瞰東西峰峭壁山脊,還有遠(yuǎn)峰身后的平原,以及我們一路走來的路線。我們一行四人在這里合影留念后,返程便開始了。一下子,數(shù)年來登頂華山的夙愿不再了,兩天來探索華山的新奇也不再了。我們苦苦追尋的目標(biāo),不是永恒,也難作一段停留,而是一個來不及察覺的點。向上的終點,會變成向下的起點。看到最高處的風(fēng)景時,高山的神秘也就不再。老友相聚后,更意味著再次分道揚鑣。世事循環(huán),物極而反。登山的人常說征服高山,可誰能永恒得守住這高度,守住這時刻?豈不知滄海桑田,我們從無到有又從有到無,如彈指六百生滅,只有華山始終矗立在這片大地上,傲視著人類與時間。登高何求?也許登高,就是為了讓我們在高山面前感受自己的渺小,在命運面前感受自己的無力。這到底是為了忘記煩惱,還是徒增煩惱?
下山路上,遇到不少需要讓路的挑山工。他們皮膚黝黑,顯不出多堅實的肩膀上擔(dān)著扁擔(dān),扁擔(dān)前后筐里掛著沉重的食品商品。他們必須掌握平衡,不能自由的動作,更無法用手去扶鐵鏈護欄,所以走的特別慢,是邁定一級臺階后才又抬腳上另一級臺階。我設(shè)想如果是我,說不定哪一步就會從臺階上滾落下去,甚至掉下懸崖。于是我覺得,一路上的商店、住宿雖然昂貴,但確實是付出了很大的成本。我注意到腳下一些石階刻有2000年的字樣,也就是說如果我1998年上山的話,不會遇到這些較為平坦的臺階,甚至不會有臺階。素來以險著稱,因而少有詩人墨客登山留作的華山,到了民國才算有較完整的山路,如今諸多的建筑,和昂貴卻便捷的商業(yè)體系,不知消耗了多少代人的人力和物力。華山以旅游經(jīng)濟創(chuàng)造工作機會養(yǎng)育了這些人,這些人也不辭辛勞的維系著華山的盛名。這也是華山譜寫命運的一筆。
正關(guān)注挑山工艱難上山時,一對下山的父子從我身邊經(jīng)過。我偶然聽到小孩子對父親說:“他們是為了賺錢!备赣H說:“他們是賺錢,但沒有他們你今天在山上怎么會有吃的喝的。”孩子一副不屑的口吻說:“反正我肯定不會做長工!备赣H無言以對。孩子的話雖然顯得不近人情,但也算是童言無忌。這對父子皮膚白皙,穿著體面。父親談吐儼然知識分子。我想這個孩子將來應(yīng)該不會成為他口中所謂的長工。但這個未經(jīng)風(fēng)雨不知愁的孩子,又怎知我們每個人其實都活在命運的棋盤格中,哪怕你擁有再多亦是如此。
同樣的路,有人走起來自詡為征服,有人走起來是為生計的無奈。很多人會為登頂華山而沾沾自喜,卻不會以作為挑山工日日苦登為榮。因為在他們眼中,那是喪失選擇權(quán)的人生。可是,那些擁有更多的體面人,不也要掐算著時間短暫的時間匆匆下山,回到那副命運的棋盤中嗎?人有力,命有勢,人力再大,拗不過勢。擁有的多,攀比的就多,生活的好,付出的不會少。總是借口繁忙,癡迷于駕馭命運的人不明白,這種企圖心,本身就是命運禁錮個體的方式。如同很多攀登者對登頂?shù)倪^度執(zhí)著,如果把名利物欲看做唯一的風(fēng)景,即使登上華山,也難以翻越橫亙在心中的高山。失去了領(lǐng)略美好的本心,得失之間,那份背負(fù)著名利尊嚴(yán)的敏感,那種更加欲罷不能的沉重,何曾輕過挑夫的一根扁擔(dān)。也許在孩子眼里貧苦低下的挑夫心中,自己反而是滿足的,感恩的。他滿足于華山給予穩(wěn)定生活的機會,感恩于日日可見的奇風(fēng)美景。那個著眼優(yōu)劣的孩子,日后的煩惱未必比一個挑夫少。高山無欲無求而不役于物,滿心執(zhí)念的人不明白:最難攀登的不是盤踞在眼前的險山,而是成年人困頓在得失里,愈發(fā)乖戾的內(nèi)心...
或許只有經(jīng)歷過極致高貴也經(jīng)歷過極致困苦的智者,才能從容的涅槃,悟透得失的真諦。我偶然讀到過鳩摩羅什凝聚其一生所歷的參悟:“煩惱即道場”,深感其入世哲理。煩惱的意義,不在于它本身使人痛苦,而在于通過煩惱我們能得到什么領(lǐng)悟。我們畏懼煩惱沒有任何意義。登高的意義,不也正是用一場疲憊不堪的旅行,求得片刻淡然的時光,求得一個客觀的視角,獲取一點對生活的靈感和反思嗎?
回到北峰時,朋友在一處岔路意外得走散,已經(jīng)從另一條下山路走了很遠(yuǎn)。我們只好在山下匯合。到了山下,大家一頓飽餐,便各自東西,回到漫長的煩惱和繁瑣里。我想,如果命運也多有岔路,至少我們把曾經(jīng)一同走過的險峰美景永遠(yuǎn)留在了心里。留住一份抽離于繁瑣生活的珍貴回憶,這大概就是登高的意義,也是我們所求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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