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需要理解
當時間的沙漏毫無止歇的流瀉之時,當窗邊的殘陽凝成一縷血紅色的余暉,當我意識到我的生命已走到盡頭之時,我費力的抬起頭,看見金發(fā)碧眼的洋人拿著一疊條約仍在恫嚇著什么,我不得不撐起身子再次從中周旋。
我活了78年,有一半的時間都在辱罵與聲討中度過:“賣國者秦檜,誤國者李鴻章!”是的,是我血腥鎮(zhèn)壓了農(nóng)民起義,是我因為錯誤判斷導致北洋水師全軍覆沒,也是我簽訂了喪權(quán)辱國的《馬關(guān)條約》《辛丑條約》?捎钟姓l知道,我在談判桌前的無奈與不甘?
猶記得那是一個肅殺的冬日,日本人給我說三個字的權(quán)利,簽,或者不簽。我,李鴻章,我是明確的知道我自己的任務(wù)的',可是心中總有一股強烈的不甘。不,我怎么可以讓這個彈丸之國如此作威作福?不,我怎么可以讓這個搖搖欲墜的封建帝國再一次岌岌可危?哪怕大廈傾頹,我也得努力維護著這片土地,只因為,這里是我的家鄉(xiāng)!于是我說:“不簽!”我感受到腦袋被一柄堅硬的槍托擊中了,我看到我的世界一片鮮紅,不要緊,自從當上直隸總督,被刺殺,被羞辱,我的身體早就已經(jīng)傷痕累累。我看到日本人扭曲的臉龐,聽見他們憤怒的咆哮。不要緊,我天真的想,只要我死死的守住,也許還能為這亂世迎來一場安寧。此刻我所不知道的是,慈禧太后正在用國庫的最后一點積蓄籌備她的六十大壽。皇宮里一片祥和,歌舞升平。而國內(nèi)的百姓們,他們正在奮力地聲討“消滅賣國賊!打倒李鴻章!”我已經(jīng)無法再負隅頑抗,作為戰(zhàn)敗國的使臣,我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本。我終究還是放下了高貴的重臣架子,我乞求伊藤博文將賠償金減少五千萬兩,我乞求“以此些少減額為我歸途之餞別。”簽字的那一瞬,我哭了。我哭,因為我知道這必定是我人生的一大污點;我哭,因為我沒有把賠償金降低一點兒,再降低一點兒;我哭,因為我知道我這一輩子都是個賣國賊,我將遺臭萬年,永遠都得不到任何人的理解!
我的視野有點兒模糊,有猩甜的液體從口中涌出。我抬頭,我的病床邊是俄國公使,他仍在喋喋不休的逼迫我簽字。我李鴻章,作為賣國賊而遺臭萬年的,我最需要理解,可又從未得到過理解。我費力地凝結(jié)出一個笑,即使無人理解,我也要做我該做的事:“將……賠償金……降低……降低………”含糊不清的話語從我口中逸出!班亍钡囊宦,地獄之門為我洞開了,我墮入永恒虛無的黑暗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