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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感悟抒情文:泥沙俱下的生活
抒情文就是通過文字來表達內(nèi)心的想法,抒發(fā)情感。小編整理了珍惜相關的作文范文,快來看看吧。
泥沙俱下的生活
有年輕人問,對生活,你有沒有產(chǎn)生過厭倦的情緒?
說心里話,我是一個從本質(zhì)上對生命持悲觀態(tài)度的人,但對生活,基本上沒產(chǎn)生過厭倦情緒,這好像是矛盾的兩極,骨子里其實相通。也許因為青年時代,在對世界的感知還混混沌沌的時候,我就毫無準備地抵達了海拔5000米的藏北高原。猝不及防中,靈魂經(jīng)歷了大的恐懼,大的悲哀。平定之后,也就有了對一般厭倦的定力。面對窮兇極惡的高寒缺氧,無窮無盡的冰川雪嶺,你無法抗拒人是多么渺弱,生命是多么孤單這副鐵枷。你有一千種可能性會死,比如雪崩,比如墜崖,比如高原肺水腫,比如急性心力衰竭,比如戰(zhàn)死疆場,比如車禍槍傷……但你卻在苦難的夾縫當中,仍然完整地活著。而且,只要你不打算立即結(jié)束自己,就得繼續(xù)活下去。愁云慘淡畏畏縮縮的是活,昂揚快樂興致勃勃的也是活。我盤算了一下,權衡利弊,覺得還是取后種活法比較適宜。不單是自我感覺稍愉快,而且讓他人(起碼是父母)也較為安寧。就像得過了劇烈的水痘,對類似的疾病就有了抗體,從那以后,一般的頹喪就無法擊倒我了。我明白日常生活的核心,其實是如何善待每人僅此一次的生命。如果你珍惜生命,就不必因為小的苦惱而厭倦生活。因為泥沙俱下并不完美的生活,正是組成寶貴生命的原材料。
他又問,你對自己的才能有沒有過懷疑或是絕望?
我是一個“泛才能論”者———即認為每個人都必有自己獨特的才能,贊成李白所說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只是這才能到底是什么,沒人事先向我們交底,大家都蒙在鼓里。本人不一定清楚,家人朋友也未必明晰,全靠仔細尋找加上運氣。有的人可能一下子就找到了;有的人費時一世一生;還有的人,干脆終生在暗中摸索,不得所終。飛速發(fā)展的現(xiàn)代科技,為我們提供了越來越多施展才能的領域。例如愛好音樂,愛好寫作……都是比較傳統(tǒng)的項目,熱愛電腦,熱愛基因工程……則是最近若干年才開發(fā)出來的新領域。有時想,擅長操縱計算機的才能,以前必定也悄悄存在著,但世上沒這物件時,具有此類本領潛質(zhì)的人,只好委屈地干著別的行當。他若是去學畫畫,技巧不一定高,就痛苦萬分,覺得自己不成才。比爾·蓋茨先生若是生長在唐朝,整個就算瞎了一代英雄。所以,尋找才能是一項相當艱巨重大的工程,切莫等閑。
人們通常把愛好當作才能,一般說來兩相符合的概率很高,但并不像克隆羊那樣惟妙惟肖。愛好這個東西,有的時候很能迷惑人。一門心思憑它引路,也會害人不淺。有時你愛的恰好是你所不具備特長的東西,就像病人熱愛健康,矮個兒渴望長高一樣。因為不具備,所以就更愛得癡迷,九死不悔。我判斷人對自己的才能,產(chǎn)生深度的懷疑以至絕望之前,不妨先靜下心來,冷靜客觀地分析一下,考察一下自己的才能,真正投影于何方。評估關頭,最好先安穩(wěn)地睡一覺,半夜時分醒來,萬籟俱寂時,摒棄世俗和金錢的陰影,純粹從人的天性出發(fā),充滿快樂地想一想。
為什么一定要強調(diào)充滿快樂地去想呢?我以為,真正令才能充分發(fā)育的土壤,應該同時是我們分泌快樂的源泉。
他的最后一個問題是,你是怎樣度過人生的低潮期的?
安靜地等待。好好睡覺,像一只冬眠的熊。鍛煉身體,堅信無論是承受更深的低潮或是迎接高潮,好的體魄都用得著。和知心的朋友談天,基本上不發(fā)牢騷,主要是回憶快樂的時光。多讀書,看一些傳記。一來增長知識,順帶還可瞧瞧別人倒霉的時候是怎么挺過去的。趁機做家務,把平時忙碌顧不上的活兒都抓此時干完。
我的四個假想敵 文/余光中
大抵是父親的“種了一棵好白菜被豬給拱了”的情懷吧。
二女幼珊在港參加僑生聯(lián)考,以第一志愿分發(fā)臺大外文系。聽到這消息,我松了一口氣,從此不必擔心四個女兒通通嫁給廣東男孩了。
我對廣東男孩當然并無偏見,在港六年,我班上也有好些可愛的廣東少年,頗討老師的歡心,但是要我把四個女兒全都讓那些“靚仔”、“叻仔”擄掠了去,卻舍不得。不過,女兒要嫁誰,說得灑脫些,是她們的自由意志,說得玄妙些呢,是因緣,做父親的又何必患得患失呢?何況在這件事上,做母親的往往位居要沖,自然而然成了女兒的親密顧問,甚至親密戰(zhàn)友,作戰(zhàn)的對象不是男友,卻是父親。等到做父親的驚醒過來,早已腹背受敵,難挽大勢了。
在父親的眼里,女兒最可愛的時候是在十歲以前,因為那時她完全屬于自己。在男友的眼里,她最可愛的時候卻在十七歲以后,因為這時她正像畢業(yè)班的學生,已經(jīng)一心向外了。父親和男友,先天上就有矛盾。對父親來說,世界上沒有東西比稚齡的女兒更完美的了,唯一的缺點就是會長大,除非你用急凍術把她久藏,不過這恐怕是違法的,而且她的男友遲早會騎了駿馬或摩托車來,把她吻醒。
我未用太空艙的凍眠術,一任時光催迫,日月輪轉(zhuǎn),再揉眼時,怎么四個女兒都已依次長大,昔日的童話之門砰地一關,再也回不去了。四個女兒,依次是珊珊、幼珊、佩珊、季珊。簡直可以排成一條珊瑚礁。珊珊十二歲的那年,有一次,未滿九歲的佩珊忽然對來訪的客人說:“喂,告訴你,我姐姐是一個少女了!”在座的大人全笑了起來。
曾幾何時,惹笑的佩珊自己,甚至最幼稚的季珊,也都在時光的魔杖下,點化成“少女”了。冥冥之中,有四個“少男”正偷偷襲來,雖然躡手躡足,屏聲止息,我卻感到背后有四雙眼睛,像所有的壞男孩那樣,目光灼灼,心存不軌,只等時機一到,便會站到亮處,裝出偽善的笑容,叫我岳父。我當然不會應他。哪有這么容易的事!我像一棵果樹,天長地久在這里立了多年,風霜雨露,樣樣有份,換來果實累累,不勝負荷。而你,偶爾過路的小子,竟然一伸手就來摘果子,活該蟠地的樹根絆你一跤!
而最可惱的,卻是樹上的果子,竟有自動落入行人手中的樣子。樹怪行人不該擅自來摘果子,行人卻說是果子剛好掉下來,給他接著罷了。這種事,總是里應外合才成功的。當初我自己結(jié)婚,不也是有一位少女開門揖盜嗎?“堡壘最容易從內(nèi)部攻破”,說得真是不錯。不過彼一時也,此一時也。同一個人,過街時討厭汽車,開車時卻討厭行人,F(xiàn)在是輪到我來開車。
好多年來,我已經(jīng)習于和五個女人為伍,浴室里彌漫著香皂和香水氣味,沙發(fā)上散置皮包和發(fā)卷,餐桌上沒有人和我爭酒,都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戲稱吾廬為“女生宿舍”,也已經(jīng)很久了。做了“女生宿舍”的舍監(jiān),自然不歡迎陌生的男客,尤其是別有用心的一類。但自己轄下的女生,尤其是前面的三位,已有“不穩(wěn)”的現(xiàn)象,卻令我想起葉慈的一句詩:
一切已崩潰,失去重心。
我的四個假想敵,不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學醫(yī)還是學文,遲早會從我疑懼的迷霧里顯出原形,一一走上前來,或迂回曲折,囁嚅其詞,或開門見山,大言不慚,總之要把他的情人,也就是我的女兒,對不起,從此領去。無形的敵人最可怕,何況我在亮處,他在暗里,又有我家的“內(nèi)奸”接應,真是防不勝防。只怪當初沒有把四個女兒及時冷藏,使時間不能拐騙,社會也無由污染。現(xiàn)在她們都已大了,回不了頭。我那四個假想敵,那四個鬼鬼祟祟的地下工作者,也都已羽毛豐滿,什么力量都阻止不了他們了。先下手為強,這件事,該乘那四個假想敵還在襁褓的時候,就予以解決的。至少美國詩人納許(Ogden Nash,1902-1971)勸我們?nèi)绱恕K谝皇酌钤姟队膳畫胫竵沓母琛?Song to Be Sung by the Father of Infant Female Children)之中,說他生了女兒吉兒之后,惴惴不安,感到不知什么地方正有個男嬰也在長大,現(xiàn)在雖然還渾渾噩噩,口吐白沫,卻注定將來會搶走他的吉兒。于是做父親的每次在公園里看見嬰兒車中的男嬰,都不由神色一變,暗暗想:“會不會是這家伙?”想著想著,他“殺機陡萌”
(My dream, I fear, are infanticidle),便要解開那男嬰身上的別針,朝他的爽身粉里撒胡椒粉,把鹽撒進他的奶瓶,把沙撒進他的菠菜汁,再扔頭優(yōu)游的鱷魚到他的嬰兒車里陪他游戲,逼他在水深火熱之中掙扎而去,去娶別人的女兒。足見詩人以未來的女婿為假想敵,早已有了前例。
不過一切都太遲了。當初沒有當機立斷,采取非常措施,像納許詩中所說的那樣,真是一大失策。如今的局面,套一句史書上常見的話,已經(jīng)是“寇入深矣!”女兒的墻上和書桌的玻璃墊下,以前的海報和剪報之類,還是披頭,拜絲,大衛(wèi)·凱西弟的形象,現(xiàn)在紛紛都換上男友了。至少,灘頭陣地已經(jīng)被入侵的軍隊占領了去,這一仗是必敗的了。記得我們小時,這一類的照片仍被列為機密要件,不是藏在枕頭套里,貼著夢境,便是夾在書堆深處,偶爾翻出來神往一番,哪有這么二十四小時眼前供奉的?
這一批形跡可疑的假想敵,究竟是哪年哪月開始入侵廈門街余宅的,已經(jīng)不可考了。只記得六年前遷港之后,攻城的軍事便換了一批口操粵語的少年來接手。至于交戰(zhàn)的細節(jié),就得問名義上是守城的那幾個女將,我這位“昏君”是再也搞不清的了。只知道敵方的炮火,起先是瞄準我家的信箱,那些歪歪斜斜的筆跡,久了也能猜個七分;繼而是集中在我家的電話,“落彈點”就在我書桌的背后,我的文苑就是他們的沙場,一夜之間,總有十幾次腦震蕩。那些粵音平上去入,有九聲之多,也令我難以研判敵情。現(xiàn)在我?guī)в咨夯亓藦B門街,那頭的廣東部隊輪到我太太去抵擋,我在這頭,只要留意臺灣健兒,任務就輕松多了。
信箱被襲,只如戰(zhàn)爭的默片,還不打緊。其實我寧可多情的少年勤寫情書,那樣至少可以練習作文,不致在視聽教育的時代荒廢了中文?膳碌倪是電話中彈,那一串串警告的鈴聲,把戰(zhàn)場從門外的信箱擴至書房的腹地,默片變成了身歷聲,假想敵在實彈射擊了。更可怕的,卻是假想敵真的闖進了城來,成了有血有肉的真敵人,不再是假想了好玩的了,就像軍事演習到中途,忽然真的打起來了一樣。真敵人是看得出來的。在某一女兒的接應之下,他占領了沙發(fā)的一角,從此兩人呢喃細語,囁嚅密談,即使脈脈相對的時候,那氣氛也濃得化不開,窒得全家人都透不過氣來。這時幾個姐妹早已回避得遠遠的了,任誰都看得出情況有異。萬一敵人留下來吃飯,那空氣就更為緊張,好像擺好姿勢,面對照相機一般。平時鴨塘一般的餐桌,四姐妹這時像在演啞劇,連筷子和調(diào)羹都似乎得到了消息,忽然小心翼翼起來。明知這僭越的小子未必就是真命女婿,(誰曉得寶貝女兒現(xiàn)在是十八變中的第幾變呢?)心里卻不由自主升起一股淡淡的敵意。也明知女兒正如將熟之瓜,終有一天會蒂落而去,卻希望不是隨眼前這自負的小子。
當然,四個女兒也自有不乖的時候,在惱怒的心情下,我就恨不得四個假想敵趕快出現(xiàn),把她們統(tǒng)統(tǒng)帶走。但是那一天真要來到時,我一定又會懊悔不已。我能夠想象,人生的兩大寂寞,一是退休之日,一是最小的孩子終于也結(jié)婚之后。宋淇有一天對我說:“真羨慕你的女兒全在身邊!”真的嗎?至少目前我并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可羨之處。也許真要等到最小的季珊也跟著假想敵度蜜月去了,才會和我存并坐在空空的長沙發(fā)上,翻閱她們小時相簿,追憶從前,六人一車長途壯游的盛況,或是晚餐桌上,熱氣蒸騰,大家共享的燦爛燈光。人生有許多事情,正如船后的波紋,總要過后才覺得美的。這么一想,又希望那四個假想敵,那四個生手笨腳的小伙子,還是多吃幾口閉門羹,慢一點出現(xiàn)吧。
袁枚寫詩,把生女兒說成“情疑中副車”,這書袋掉得很有意思,卻也流露了重男輕女的封建意識。照袁枚的說法,我是連中了四次副車,命中率夠高的了。余宅的四個小女孩現(xiàn)在變成了四個小婦人,在假想敵環(huán)伺之下,若問我擇婿有何條件,一時倒恐怕答不上來。沉吟半晌,我也許會說:“這件事情,上有月下老人的婚姻譜,誰也不能竄改,包括韋固,下有兩個海誓山盟的情人,‘二人同心,其利斷金’,我憑什么要逆天拂人,梗在中間?何況終身大事,神秘莫測,事先無法推理,事后不能悔棋,就算交給二十一世紀的電腦,恐怕也算不出什么或然率來。倒不如故示慷慨,偽作輕松,博一個開明父親的美名,到時候帶顆私章,去做主婚人就是了。”
問的人笑了起來,指著我說:“什么叫做‘偽作輕松’?可見你心里并不輕松。”
我當然不很輕松,否則就不是她們的父親了。例如人種的問題,就很令人煩惱。萬一女兒發(fā)癡,愛上一個聳肩攤手口香糖嚼個不停的小怪人,該怎么辦呢?在理性上,我愿意“有婿無類”,做一個大大方方的世界公民。但是在感情上,還沒有大方到讓一個臂毛如猿的小伙子把我的女兒抱過門檻。
現(xiàn)在當然不再是“嚴夷夏之防”的時代,但是一任單純的家庭擴充成一個小型的聯(lián)合國,也大可不必。問的人又笑了,問我可曾聽說混血兒的聰明超乎常人。我說:“聽過,但是我不希罕抱一個天才的‘混血孫’。我不要一個天才兒童叫我Grandpa,我要他叫我外公。”問的人不肯罷休:“那么省籍呢?”
“省籍無所謂,”我說。“我就是蘇閩聯(lián)姻的結(jié)果,還不壞吧?當初我母親從福建寫信回武進,說當?shù)赜腥讼蛩蠡。娘家大驚小怪,說‘那么遠!怎么就嫁給南蠻!’后來娘家發(fā)現(xiàn),除了言語不通之外,這位閩南姑爺并無可疑之處。這幾年,廣東男孩鍥而不舍,對我家的壓力很大,有一天閩粵結(jié)成了秦晉,我也不會感到意外。如果有個臺灣少年特別巴結(jié)我,其志又不在跟我談文論詩,我也不會怎么為難他的。至于其他各省,從黑龍江直到云南,口操各種方言的少年,只要我女兒不嫌他,我自然也歡迎。”
“那么學識呢?”
“學什么都可以。也不一定要是學者,學者往往不是好女婿,更不是好丈夫。只有一點:中文必須精通。中文不通,將禍延吾孫!”
客又笑了。“相貌重不重要?”他再問。
“你真是迂闊之至!”這次輪到我發(fā)笑了。“這種事,我女兒自己會注意,怎么會要我來操心?”
笨客還想問下去,忽然門鈴響起。我起身去開大門,發(fā)現(xiàn)長發(fā)亂處,又一個假想敵來掠余宅。
一九八〇年九月于臺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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