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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應物的山水田園詩
韋應物的山水田園詩以其獨特的清談、自然、抒情風格“自成一家之體”,在唐代詩歌史上占有特殊的一席之地。
中唐著名詩人韋應物為后人留下了550多首詩歌,其中有不少反映戰(zhàn)亂、批判權(quán)貴、同情民生嫉苦的好詩,也有擬古、歌行不乏千古傳誦的名作,而最能代表其典型風格和突出成就的,畢竟還是山水田園詩。任何一位詩人,都有其獨特的審美趣向和審美追求,這種獨特的趣尚和追求,一旦溶于其作品中,便建構(gòu)成其鮮明的風格。
一.恬淡――淳美自然
韋應物一生由豪俠公子走向文人學士,由三衛(wèi)郎做到大州刺史,做官雖不算顯達,然官運尚可,總是緩步升遷的,自無遷謫之怨;他做官勤慎愛民,以清廉直正見稱,加之生性恬淡,自無躁進之心,更不會刻剝?nèi)嗣穸?他對當時社會前景缺乏足夠的希望和信心,隱退思想時隱時顯。詩如其人,因此,他的詩在古樸隱淡之中,描繪了一幅幅色彩淡淡的圖畫,表現(xiàn)了詩人淳美的自然情操。
1.淡而不枯。
試觀其《賦得暮雨送李胃》:
楚江微雨里,建業(yè)暮鐘時。漠漠帆來重,冥冥鳥去遲。海門深不見,浦樹遠含滋。相送情無限,沾襟比散絲。
送人離別之情,在歷代文人筆下總是顯得那樣郁悶盤曲,但韋應物卻將筆力放在寫景上,寓情于景。全詩緊扣“暮雨”和“送”字著墨,首聯(lián)起句點“雨”,次句點“暮”,直切題中的“暮雨”二字,淡淡幾筆,勾畫出詩人臨江送別的形象。二、三聯(lián)四句接寫江上景色:在沉沉西下的夕陽,傍晚的暮藹里,伴隨著微微小雨,出航的船只慢慢歸來,而鳥兒卻遲遲不愿離開,遠望江面漸黑看不到朋友的遠去的船只,只有岸邊的浦樹永遠飽受這里江水的滋養(yǎng)。全詩以“微雨”起,以“散絲”結(jié),淡淡地涂抹,又淡淡地了結(jié),顯示韋應物恬淡的特色,因而翁方綱稱韋詩“其妙全在淡處,實無跡可求”(《石州詩話》)。
2.溶濃入淡。
韋應物雖身在名利追隨的官場,卻能清心寡欲、恬淡自遠,不為外物所動,他把生活的貧富、官場的沉浮看得很淡。以一種澄沏清瑩的胸懷處世,便自然心曠神怡,山水泉林在他的眼前也格外清新可愛。于是韋應物情不自禁地投向了大自然優(yōu)美的懷抱,去捕捉大自然中各式各樣的生機盎然的澹遠之美、恬靜之美、自然之美,因而產(chǎn)生了一篇篇淳美、恬淡風格的詩篇。
韋應物有一首名作《滁州西澗》:
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幽深茂盛的芳草,繁茂蔥綠的樹木,婉囀鳴叫的黃鶯兒和春潮野渡,寫得物象鮮明,有聲有色,但呈現(xiàn)于讀者面前的又只是那自在漂浮的空空渡船,無人問津的荒郊野渡和那自生自榮的自然之美,意境恬淡寧靜而又悠遠有味,很好地體現(xiàn)了韋詩“一寄 鮮于簡淡之中”(宋濂《宋文憲公全集》)的溶濃入淡的特色。
3.淡而有味。
自謝靈運開創(chuàng)山水詩派,風格艷麗清新,但片面追求華麗辭藻;謝眺在新體詩方面也是重辭藻,重聲律;到大歷詩人,他們是極力推尊“麗藻”的時代美觀,韋應物雖也受其影響,但他并沒有像大歷諸子那樣沿謝靈運的路子去片面追求麗藻,而是略去了六朝剪花雕彩、襞積細微的陋習,將這種輕利的筆調(diào)揉貫于自己簡淡的詩風里,如《同德寺雨后寄元侍御李博士》:
川上風雨來,須臾滿城闕。 青蓮界,蕭條孤興發(fā)。前山遽已凈,陰靄夜來歇。喬木生夏涼,流云吐華月。嚴城自有限,一水非難越。相望曙河遠,高齋坐超忽。
此詩旨趣超拔,刻煉精工,得謝靈運精髓。卻又能洗削贅語,用極為平常的詞語描繪眼前的風景,比大謝詩更為省凈。而且詩風清新疏朗、明麗蔥倩,又兼得謝眺的風韻。因此朱熹稱:“其詩無一字做作,直是自在。”(《詩林廣記前集》)王世貞云:“韋左司平淡和雅,為元和之冠。”(《藝苑卮言》)劉履謂:“子厚之工致,乃不若韋蘇州之蕭散自然。”(《唐詩癸簽》)諸家說韋應物無“做作”、“平淡和雅”、“蕭散”,便是說其詩在藝術(shù)表現(xiàn)上極為自然,語言簡潔樸實,不加雕琢。
韋詩這種淡然天成,淡而有味的特色正在于摒棄大歷諸子有鍛煉而求遠的觀念,韋應物用他樸實、自然的語言,使山水田園詩天然超妙,結(jié)體渾成,形成了悠然淡遠、沖和平靜、優(yōu)寡舒緩的意境使其詩內(nèi)蘊著恬淡的品格――淡而能真、淡而能厚、淡而有韻,這正是其人生境界的詩性表現(xiàn)。
二.寫實――淳樸天成
談到寫實,人們往往想到“自然流出,不假安排”,其實,這只是詩歌藝術(shù)的外在表現(xiàn),是那些在表現(xiàn)上自然、淳樸的詩歌給我們的一種感覺,而不是詩人創(chuàng)作的實際。而韋應物的詩卻是實實在在的,在他的詩中沒有什么是多余的;也沒有向我們隱瞞什么,或者在詩中刪除了生活中的什么,他只是從容不迫的告訴我們他的所見所聞、所想所感。
1.韋應物的山水田園詩有如他生活的實錄,使生活中的各方面內(nèi)容基本上得到了真實的反映。
詩中,我們不僅可以讀到他在各州理政、視察、宴集、游賞、園藝、訪友等生活內(nèi)容,而且也可以了解到他在外郡時感時、憂民、思親、念友等真實的心態(tài)。如寫理郡:“束帶理官府,簡牘盈目前”(《園林晏起寄昭應韓明府盧主薄》);寫獨居齋中:“永日一酣寢,起坐兀無思”(《郡內(nèi)閑居》);寫宴集:“兵衛(wèi)森畫戟,宴寢凝清香”(《郡齋雨中與諸文士燕集》);寫交往:“朝與詩人賞,夜攜禪客入”(《花徑》);寫游覽:“弄泉朝涉澗,采石也歸州”(《游西山》)。但是,無論是宴集游覽,還是閑居獨處,韋應物總是時時提醒自己為官的責任。作為一個正直的官吏,他對百姓是關(guān)心的,不僅“邑有流亡愧俸錢”(《寄李儋元錫》),而且o;逍遙池館華,益愧專城寵”(《春游南亭》)。 試看《游瑯琊山寺》:
受命恤人隱,茲游久未遑。鳴騶響幽谷,前旌耀崇岡。青冥臺徹寒,綠褥草木香。填壑躋花界,疊石構(gòu)云房。經(jīng)制隨巖轉(zhuǎn),繚繞豈定方?新泉泄陰壁,高蘿蔭綠塘。攀林一棲止,飲水得清涼。物類誠可遣,疲氓終未忘。還歸坐郡閣,但見山蒼蒼。
這首詩真實地反映了詩人與外界的各種聯(lián)系,現(xiàn)實中的韋應物也融入到詩中,并在詩里展現(xiàn)出來。有瑯琊山寺的緣由、經(jīng)過、景物以及詩人的感受在詩里說得十分明白、具體。“受命恤人隱,茲游久未遑”,點明了詩人出游的真正背景,毫不隱諱自己“受命”的身份,不去有意無意地把自己裝扮成純粹的隱士。未了兩句道出了他隱逸的念頭,但他也沒有忘記自己作為一州之長的職責:“疲氓終未忘”,仕與隱的矛盾如實反映在詩中,因此帶有濃厚的個性色彩。
2.韋應物的山水田園詩在寫景上也有其獨特的寫實風格。
韋應物筆下的景物皆出自他身邊現(xiàn)實中的山水,取景隨意、自然,他不像以往詩人那樣以一種統(tǒng)攝、凌跨山水的姿態(tài)出現(xiàn),而是以一種溫和、開放的態(tài)度接納不同的山水。如:在寫月溪泛舟的情景時“岸筱覆回溪,回溪曲如月。沉沉水如綠,寂寂流鶯歌。淺石方凌亂,游禽時出沒。半雨夕陽霏,緣源朵花發(fā)。”(《月溪與幼遐君貺同游》),這既不是奇異之景,也沒有佳句可摘,全然是身邊的常景。山川風物作為韋應物仕隱生活的環(huán)境,情感活動的背景再現(xiàn)在他的詩中。又譬如《東郊》:
吏舍跼終年,出郊曠清曙。楊柳散和風,青山澹吾慮。依叢適自憩,緣澗還復去。微雨靄芳原,春鳩鳴何處?東幽心屢止,遵事跡猶遽。終罷斯結(jié)廬,慕陶真可遮。
全篇沒有刻意雕琢,真實描寫身邊平常的景物,顯得自然真樸,仿佛眼前便出現(xiàn)一幅楊柳隨風飄、青山傍綠水的淡泊清美的畫面。
韋應物山水田園詩具有的鮮明寫實風格,是與其所處的時代、個人的生活經(jīng)歷密切相關(guān)的。他所生活在中唐時期,前唐盛世潛伏的各種矛盾以“安史之亂”為突破口徹底爆發(fā)出來,盛唐由此走向衰落,詩人們面對戰(zhàn)亂、爭斗、傾軋的現(xiàn)實,再也不能像前輩李白那樣熱情的高歌“大江東去”。戰(zhàn)亂的場面、痛苦的民眾、悲涼的心境,真實而迅速地在大歷詩歌中浮現(xiàn)出來,現(xiàn)實的內(nèi)容成為詩人最為關(guān)心的主題之一。從大歷詩壇寫實風氣的形成和變化中可以看出,韋應物山水田園詩的寫實傾向并不是一個孤立現(xiàn)實,韋詩寫實風格的形成與發(fā)展是與大歷前后的時代特征和詩壇寫實風氣密切相關(guān)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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