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為何要寫《五柳先生傳》

　　古時文人多愛給自己起個雅號，比如什么青蓮居士、少陵野老、東坡居士等等，但是陶淵明好像沒有什么號。有人說淵明自號“五柳先生”，那便是將他的《五柳先生傳》當(dāng)作自傳了。蕭統(tǒng)《陶淵明傳》說：“淵明少有高趣，博學(xué)，善屬文。穎脫不群，任真自得。嘗著《五柳先生傳》以自況，時人謂之實錄。”沈約的《宋書·隱逸傳》因襲了這種說法。但是從“自況”二字來看，淵明的《五柳先生傳》應(yīng)該是影射自己，而不是明確的說“我就是五柳先生”。這正是如此，所以除了這一處提到“五柳先生”外，淵明其他詩文中都沒有再提及這一雅號�？梢�“五柳先生”不過是為了寫這篇文章不直接提到自己名字而臨時編的，并沒有打算一直這么用下去，因此也沒有打算真正叫開了。

　　《五柳先生傳》，現(xiàn)在的小孩子大約在小學(xué)或初中就學(xué)過了。文章不長，數(shù)行而已：

　　先生不知何許人也，亦不詳其姓字。宅邊有五柳樹，因以為號焉。閑靜少言，不慕榮利。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貧不能常得。親舊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飲輒盡，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環(huán)堵蕭然，不蔽風(fēng)日。短褐穿結(jié)，簞瓢屢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娛，頗示己志。忘懷得失，以此自終。

　　贊曰：黔婁之妻有言：“不戚戚于貧賤，不汲汲于富貴。”其言茲若人之儔乎?酣觴賦詩，以樂其志。無懷氏之民欽?葛天氏之民歟?

　　如果說這是淵明的實錄，那么這里面還確實有些不實之語，至少開頭“先生不知何許人也，亦不詳其姓字”便是故作狡獪。因為陶淵明的姓名、籍貫、祖先、住家，都是很明確的。如《宋書》說：“陶潛，字淵明�；蛟茰Y明字元亮。尋陽柴桑人也。曾祖侃，晉大司馬。”甚至有人專門考證過淵明的幾處住所，甚至哪幾年住哪里都考證得很清楚：

　　《游斜川》詩在辛丑，《懷古田舍》詩在癸卯，是辛丑至癸卯，先生尚居上京無疑。……皆未遷居之言也。……《歸田園》詩言宅、言屋、言后園、言堂前，即柴桑宅也�！哆�舊居》詩，則自柴桑偶還上京，故言周故居而已，……若遷故栗里，乃在戊申之秋。觀《遇火》詩，《移居》詩，可見乃倉卒事耳。意其時故人龐通之等居栗里，故先生往從之，以為在庚戌者亦非也。且不久即還柴桑，觀《庚戌西田》詩、《丙辰下潠田》詩亦可見也。五柳館當(dāng)在上京，先生未仕時事;歸去來館當(dāng)在柴桑，先生休官時事;今栗里有二館，后人之企附也。……及古人之心大著，可復(fù)引其心以斷其事，此尚友之道也。(惲敬《靖節(jié)集書后》)

　　從這段考證我們可以知道，陶淵明曾經(jīng)住過上京、柴桑、栗里幾處，如果把《五柳先生傳》看作淵明的早期作品，那么這篇文章應(yīng)該是寫在上京之宅的。雖然這段考證未必可靠，但是既然后人都能考證出來，那淵明為何本人不說呢?因為這篇文章淵明是寫自己如何“不慕榮利”的，要是寫了自己的真名實姓，那明顯著有自吹自擂的嫌疑。可又沒有別人來寫他，于是淵明只好假托一個“五柳先生”了。當(dāng)然有人也許會質(zhì)疑，淵明既然淡泊名利，干什么還要自己寫文章說自己淡泊呢?這是不是有點虛偽呢?我想，淵明寫這篇文章，應(yīng)該還是激勵自己的作用大于自我表揚。這與淵明在很多詩文中提到“固窮”是一樣的。因為“不慕榮利”說著容易，做起來還是很困難的。所以，要經(jīng)常自己寫詩文來激勵一下自己。詩文流傳出去了，自己再做不到，那就是自己打自己嘴巴了。范溫《潛溪詩眼》論“淵明出處”曾經(jīng)說過：

　　蓋古人無心于功名，信道而進退，舉天下萬世之是非，不能回奪。……偶然圣賢辨論之于后，乃信于天下，非其始望。故其名之傳，如死灰之余煙也。后世君子，既不能以道進退，又不能忘世俗之毀譽，多作文以自明其出處，如《答客難》、《解嘲》之類皆是也。

　　因此我說淵明這這篇文章，是為了激勵自己，應(yīng)該也不為過了。朱熹曾經(jīng)這樣評價晉代其他人物與陶淵明：

　　晉、宋人物，雖曰尚清高，然個個要官職，這邊一面清淡，那邊一面招權(quán)納貨。陶淵明真?zhèn)�能不要，此所以高于晉、宋人物。(清陶澍集注《靖節(jié)先生集》《諸本評陶匯集》)

　　真能說到做到，那就是好樣的。因此從知人論世的角度來看，《五柳先生傳》真可謂“實錄”，而沒有一點自我吹噓的嫌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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