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復(fù)古的《水調(diào)歌頭》賞析
水調(diào)歌頭
題李季允侍郎鄂州吞云樓
戴復(fù)古
輪奐半天上,勝概壓南樓;I邊獨坐,豈欲登覽快雙眸。浪說胸吞云夢,直把氣吞殘?zhí),西北望神州。百載一機會,人事恨悠悠。騎黃鶴,賦鸚鵡,謾風(fēng)流。岳王祠畔,楊柳煙鎖古今愁。整頓乾坤手段,指授英雄方略,雅志若為酬。杯酒不在手,雙鬢恐驚秋。
這首《水調(diào)歌頭》有小序曰:“題李季允侍郎鄂州吞云樓”,李季允是什么人呢?原來是一個有抱負的愛國者,名埴,曾任禮部侍郎,沿制置副使并知鄂州(今湖北武昌)。吞云樓是當(dāng)時鄂州一名樓。戴復(fù)古自稱“狂游四海,一向忘家”,但卻沒有忘國,而且有“一片憂國丹心”。在那山河破碎的南宋后期,他還熱切地希望“整頓乾坤”,統(tǒng)一中原。這首《水調(diào)歌頭》正是他與知心朋友傾吐心曲之作。希望──失望──愁恨,構(gòu)成這首詞激昂沉郁,豪放悲壯的風(fēng)格。
上片寫坐失良機之恨。開篇兩句寫吞云樓的雄偉之勢!拜唺J半天上,勝概壓南樓”,輪奐,高大貌!抖Y記·檀弓下》:“美哉輪焉,美哉奐焉!”詞中用以寫這樓高聳入云,如立半天之上,或許“吞云”之名亦由此而來。其雄壯之勢壓倒武昌黃鶴山上的“南樓”。以“南樓”作襯,更顯得“吞云樓”之雄偉壯觀。這個開頭氣勢大,意境闊。按常理順寫下去,就該是登臨覽勝了?山酉氯s是筆鋒一轉(zhuǎn),“籌邊獨坐,豈欲登覽快雙眸”,象作者和李侍郎這樣的愛國志士,登上此樓,還念念不忘籌劃邊防,北伐抗金等大計,并無多少心思去攬勝!柏M欲”一詞,甚富情韻,蘊含著滿腔心事。再來一句“浪說胸吞云夢”,再強化這種感情。這里借用司馬相如的《子虛賦》中烏有先生對楚使子虛夸耀齊地廣闊的話:“吞若云夢者八九,于其胸中,曾不蒂芥。”連這么曠闊壯觀的美景都且慢去說,無心欣賞,為什么呢?因為有“殘?zhí)敗痹,神州大地,半壁河山還在敵人鐵蹄下!爸卑褮馔虤?zhí)敚鞅蓖裰荨,這兩句有力地抒寫了愛國志士北伐抗金、統(tǒng)一中原、光復(fù)國土的`美好理想!爸卑选薄皻馔獭庇谜Z蒼勁,一個“望”字,飽蘸激情。前邊“豈欲”“浪說”兩句寫面對美景而不動容,正是有力地托出“直把”一句寫心存大志胸懷國運的崇高情懷。一抑一揚,回腸蕩氣。情緒由沉郁而激昂。但至此文思又沒有再高揚下去,而是筆鋒又一轉(zhuǎn):“百載一機會,人事恨悠悠!蹦隙砂倌暌詠,多少北伐中原,統(tǒng)一中國的大好良機,都被投降派葬送了。投降派得勢,抗戰(zhàn)派受壓,愛國者被害,“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殘酷的現(xiàn)實,使多少愛國志士“氣吞殘?zhí)敗钡南M淮我淮纹茰缌耍∮谑,從希望到失望,那能不“恨悠悠”呢!這一結(jié)句是上片的感情凝聚處,是在大開大闔、抑揚跌宕中最后的落腳點。
下片寫雅志難酬之愁。這是緊承上片末句“人事恨悠悠”來抒發(fā)的。如果說,上片是從眼前景物落筆,那下片就是從歷史遺跡寫起!膀T黃鶴,賦鸚鵡,謾風(fēng)流。岳王祠畔,楊柳煙鎖古今愁”,這幾句寫了三件古人古事。唐人崔顥登上黃鶴樓,大筆揮下“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的千古不朽的名篇,然而他追求仙景的理想當(dāng)然難免幻滅,所以最后還是“煙波江上使人愁”。此一愁也。漢文學(xué)家禰衡在《鸚鵡賦》中寫當(dāng)時有志之士希望能同自由的鸚鵡那樣“嬉游高峻,棲時幽深”,盡情享受大自然的賜予,然而漢末社會如囚禁鸚鵡的牢籠,他們的美好理想又怎能實現(xiàn)?只能墮入痛苦的深淵。此二愁也。一代抗金名將岳飛慘死于“風(fēng)波亭”,英雄的“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的宏愿永遠不能實現(xiàn)。“莫須有”三字構(gòu)成千古奇冤,留下的只是“楊柳煙鎖古今愁”!此三愁也。這三層都是寫古人之愁!肮沤癯睢比帜巳~點睛之筆,它概括了古今有志之士理想破滅、壯志難酬的新愁舊恨,是上承下啟的樞紐,既與“人事恨悠悠”呼應(yīng),又與“雅志若為酬”相聯(lián)。由古及今,達渡到寫今天之愁。李侍郎雖有“整頓乾坤手段,指授英雄方略”,但也逃不脫“雅志”難酬的厄運。而作者把挽救殘局的希望寄托于李侍郎的美好理想當(dāng)然也就終于破滅。此今人之愁也。這么多的愁和恨,那即使登上吞云樓,面對壯麗美景,也怎么有心情去欣賞呢?只有借酒澆愁吧了!氨撇辉谑,雙鬢恐驚秋!边@是作者與知心好友傾吐肺腑之言。沒這杯酒,恐怕志士們的頭發(fā)早白了!這與陸放翁的“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的情感是一致的。下片這一結(jié)句與上片結(jié)句“人事恨悠悠”相照應(yīng),同是寫愛國志士理想破滅的“古今愁”;所不同者,“人事恨悠悠”是“愁”的內(nèi)涵,是感情的抽象化,“雙鬢恐驚秋”是“愁”的外貌,是感情的形象化。
登樓攬勝,反而觸景傷情,抒寫了這么凝重的“古今愁”;而此非個人之閑愁淺恨,乃國家民族之深愁大恨也。全詞意境開闊雄渾,風(fēng)格悲壯蒼涼,的確頗有“稼軒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