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的東湖散文

　　在中國古代歷史上，大凡為我們所熟知的人物，無非有三種：或以文章顯世，或以政績斐然，或以氣節(jié)著稱，而能同時兼?zhèn)淙�者的，則所見不多。蘇軾，一代文豪巨擘，名列唐宋八大家之一，每當我提到這位文壇的大腕級人物，滿心無不是一陣激動和興奮。他生在北宋王朝的煙云中，活在千年歷史的畫卷里，像一顆耀眼奪目的明星，成了千百年來億萬人追逐崇拜的偶像。他所到之處，吟詩作賦，舞文弄墨，秀口一吐，便璀璨了整個大宋。

　　東湖，作為他簽書鳳翔府判官時修建的一座古式園林，譽滿三秦、名傳四方，走近它，不僅可以觀賞它獨具匠心的園林景觀、巧奪天工的亭榭樓閣，而且可以切身感受詩人博大寬廣的為民情懷和豁然曠達的處世理念。

　　一

　　一座城有一座城的更迭歲月，一片湖有一片湖的榮辱滄桑。它雖然不能執(zhí)筆書寫自己的歷史，但它總在王朝的更迭和歲月的演變中，像樹木的年輪一樣，也深深為自己刻上了時代前進的烙印，隨著時代的不斷向前發(fā)展而循環(huán)演變著繁盛、衰落、復興的軌跡。

　　經(jīng)考證得知，鳳翔一帶在夏朝以前被稱為雍州，自唐朝以來才改稱鳳翔府。相傳周文王討伐殷商時，有只鳳凰飛鳴過雍，在此飲水而得名，西周人認為這是祥瑞之兆，所以才把那泓清泉稱為“飲鳳池”。此事被《竹書記年》一書記載：“商王文丁十二年，有鳳集于岐山�！焙髞硖K軾借題發(fā)揮，將此事寫進了《東湖》一詩：“昔聞周道興，翠鳳棲孤嵐，飛鳴飲此水，照影弄毿毿。”

　　宋仁宗嘉祐六年（公元1061年）十二月，初次為官的蘇軾受圣上恩典到鳳翔府任簽書判官。第二年，他于政務(wù)之暇，倡導官民，相度地形，借“古飲鳳池”之名擴大疏浚，引鳳凰泉水注入湖中，沿堤植柳，湖養(yǎng)菱荷，既有供農(nóng)業(yè)灌溉之便，也有供人閑暇游憩之利，又因湖在城之東，故而將它命名為東湖，東湖一名自此而來。

　　至于當時修建的盛況，我一時未能想象得出，只能借僅存留的碑文史籍來推斷九百五十多年前的工程圖景。據(jù)清道光二十六年時任鳳翔知府白維清所撰《重修東湖碑記》載：“湖長八百步，闊半之，沿堤古木千章，槎枒佶倨，波流掩映，上下一碧，作君子、宛在二亭。蓮吐清香，君子之風可挹。而所謂宛在者，至今猶在水中央也。后人建祠祀公，而湖之名于是乎傳�！庇纱丝梢韵胍姈|湖當時的壯觀景象。

　　當然，在一千年前經(jīng)濟社會明顯不發(fā)達的情況下，開渠修湖算是一項浩大的工程。作為委任一方的父母官，情系民生的蘇軾不會無緣無故為了一己之私，貪圖享樂，而大張旗鼓修建一個只供人們游玩休憩的人工湖。他想的是天下蒼生，思的是黎民疾苦，當開鑿渠道的第一?頭剛一挖下去，這個即將誕生的、非同尋常的湖泊注定要被世人銘記。

　　在兩千多年的封建社會，勤勞樸實的華夏兒女在肥沃的土地上書寫著農(nóng)業(yè)文明恢弘壯麗的耕作史。蓄水灌溉作為抵御自然災害的一種有效方式，經(jīng)勞動人民智慧的頭腦，許多先進的生產(chǎn)工具和高效的汲水方式應運而生，在古代農(nóng)業(yè)文明史上留下了輝煌燦爛的一頁。東湖，也是在當時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不發(fā)達的條件下，當?shù)卣�府與百姓齊心協(xié)力開辦的一項民生工程。從鳳凰泉引來的水注入湖中，蓄積起來，到了干旱無雨的'季節(jié)，放水灌溉。這在碑文里有詳細記載：“爰引泉流由西北折而之東，延袤十數(shù)里，注之于湖，水多則蓄之，以防漲溢；干旱則泄之，以潤田疇，湖成而民利普焉�！�

　　蘇軾作為嘉祐年間為政一方的朝廷命官，他時刻把人民群眾的冷暖安危記掛于心間，沒有做勞民傷財?shù)男蜗蠊こ�，也沒有做好大喜功的政績工程，他有的是一腔為民情懷，養(yǎng)的是一身浩然正氣，引鳳池，建東湖，濟農(nóng)田……老百姓聞之額手稱慶，都愿意與他一道，懷著愉悅的心情去鑿渠開道。這樣一來，眾人的力量便緊緊擰成了一股繩，才使得鳳池的水貫通到了東湖，以至于在今天尚能看到這樣一片偎依在鬧市中的湖泊。正如碑文所述，“夫自來賢人君子，游跡所至，即一名一物，皆只惠及當時，澤及后世，其所以留遺，故得歷世常新，昭垂不朽。”

　　雖然，生在現(xiàn)代社會的我們可能的確看不到它曾經(jīng)發(fā)揮的巨大作用了，好像是一座儼然擺放的、供人游憩參觀的廢置莊園，就像古老的汲水工具水車一樣，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可是，它畢竟出于蘇公之手，僅他在鳳翔為政的短暫三年，就足以讓當?shù)匕傩諡橹�歌功頌德，倘若他沒有遠見的目光和超凡的魄力，是不能完成的。后來，人們?yōu)榱司拺阉�，又不斷修繕擴建，增置亭臺樓榭，使得游人在觀賞、遍歷之時，加深對先賢的思索、領(lǐng)悟、敬慕。

　　二

　　十月初的東湖，早已沒有了盛夏的燥熱，這時節(jié)正好不冷不熱，微微潮潤的空氣里夾雜著花木的馥郁和泥土的芬芳。走進典雅別致的湖門，就像進入了《紅樓夢》里的大觀園，而我便是那個初進大觀園的劉姥姥。蒼勁挺拔的楊柳，輕輕撥弄著自己的秀發(fā)，在向參觀游園的人們揮手致意。當年東坡植柳處的幾株大樹，早已是老木虬枝，溝壑縱橫，需二三人合抱方能圍得住。它們樹身布滿青苔，可枝葉仍蓊蓊郁郁，在綠瑩瑩的湖面上倒映出了它偉岸的身軀。

　　順著走廊，隨處可見風格獨特、古色古香的亭臺。這些亭臺樓榭所用名稱，每處都有它的典故出處，且多與蘇公的詩文有關(guān)。比較著名的有喜雨亭、宛在亭、凌云臺等。我們所熟識的《喜雨亭記》正源于此。宋嘉祐七年春（公元1062年），鳳翔地區(qū)又遇大旱，按照當時的說法，必須要向上天祈雨，“上以無負圣天子之意，下以無失愚夫小民之望�！弊鳛楹灂�判官的蘇東坡，每日奔走于山川之間，眼看著“五日不雨則無麥，平日不雨則無禾”的旱災就會出現(xiàn)，不由得他晝夜焦慮、坐臥不安�！霸饺�月，乙卯乃雨，甲子又雨，民以為未足，丁卯大雨，三日乃止。官吏相與慶于庭，商賈相與歌于市，農(nóng)夫相與忭于野，憂者以喜，病者以愈�！鄙咸煲院蒙�之德，普降甘霖，一場及時雨讓他頓時靈感閃現(xiàn)，大筆一揮，寫下了著名的《喜雨亭記》。清光緒十四年秋九月，詩人史長華在《喜雨亭賦》寫道：“雨收西嶺，一方明月之中；雨歇東湖，宛在清波之里。由是德澤淪肌，流芳貫耳。頌其恩勤，想其形似。豈僅碑摹遺象，瞻笠屐以心傾；且看祀孤忠，拜冠裳而色喜�！苯裉欤�我們走到這座復募修葺的亭臺前，撫摸著經(jīng)風吹雨淋日曬而殘缺不全的碑文，透過重重的雨簾，越過層層的臺榭，懷想當時降雨后滿城歡慶的喜雨盛況，那場被歷來稱道的雨又顯得多么親切、自然，如同身臨其境……

　　同時，蘇公又是個文人氣十足的士大夫形象，他“寧可食無魚，不可居無竹”，于是就有了君子亭。亭子依山而傍水，左右植有篁竹，前后長有荷花，因周敦頤在《愛蓮說》中稱蓮花為“花之君子”，故取名此亭為君子亭。他每日閑暇之余，在亭中覽景，借“亭亭凈植，不蔓不枝”的荷花和“中虛外直，圓通有節(jié)”的竹子賦詩喻懷，養(yǎng)心怡情，留下了許多傳世佳作。

　　只是這時節(jié)的荷花早已敗落，剩下一片殘枝托著雨蓋，在秋風中別是一派蕭條荒廢的景象。于是，我又想到《紅樓夢》第四十回有一段賈府人游湖的情景：寶玉說要拔掉那些破荷葉時，林黛玉卻說：“我平生不大喜歡李義山的詩，只喜歡他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偏你們又不留著殘荷了。”這樣說來，這里的殘荷又給清幽的莊園平添了幾分詩意。

　　要我說的話，最具哲理氣息、最引人發(fā)思的恐怕還是不系舟畫舫。它緊鄰湖之左，像一葉飄落在湖面的小舟，與蘇公所言“身為仕宦累，心為不系舟”的寓意暗暗吻合。它恰好為我們尋找一個真實的東坡形象提供了實物依據(jù)。

　　在北宋的政治生涯中，他不算個叱咤風云的人物；但在北宋的文學殿堂，他是個引領(lǐng)文壇的巨匠。從入獄、貶謫到喪妻，命途多舛的他一生都和劫難、坎坷做著勇敢頑強的斗爭，以至于煉就了曠達虛靜、隨遇而安，而又桀驁倔強、正直坦蕩的人格魅力。他在去世前兩個月，看到李公麟為他作的東坡畫像，感慨不已，于是題詩：“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睆倪@間畫舫，我們試著以管窺蠡測的心理，去想象他一生仕途的坎坷、命運的捉弄、生活的漂泊，就可見一斑了。但他這種常人難以超越的曠達、坦蕩，僅以“不系舟”這個佛教偈語似的詞作了形象闡釋，引發(fā)人對宇宙人生體味不盡的哲理遐思。

　　三

　　“地以文顯，景因人勝�！睎|湖因蘇軾的大名而為外人所知，蘇軾因東湖的修建而為當?shù)厝怂�仰慕。于是，后人建蘇公祠緬懷這位偉大的文豪�！昂笕司把龇蓟眨�建祠湖中岸，由宋迄今，興廢疊作。”自明朝以后，蘇公祠受到歷朝歷任政府重視，并不斷修繕祠宇，增設(shè)碑廊，給后人留下了一方可供憑吊瞻仰的館舍。

　　在公祠正門上，清代鳳翔知府白維清題有一副對聯(lián)：“道學寓風流當時帝許奇才一代文章高北宋，宦游同石隱此日人懷舊德百年笠屐寄東湖�！边@是時任知府以及當?shù)厍�千萬萬百姓對蘇公蓋世奇才發(fā)出的高度贊賞和由衷欽佩。當我站在端莊肅穆的公祠前，畢恭畢敬地仰望那些撰寫在古色古香的檀木楹聯(lián)上的金字，發(fā)現(xiàn)熠熠生輝的金字在和煦的秋光映射下，發(fā)射著萬丈迷人的光芒……

　　雖然，東湖沒有杭州西湖的名聲顯達，但它們同為蘇公所建，二者風格如出一轍，只是后來好像由于擁有得天獨厚的自然氣候條件的西湖之名太盛，早已蓋過了曾經(jīng)名噪一時、獨守鳳翔的東湖，才使得東湖變得這般“沉默”，知之者相對更少。

　　瀲滟的湖光雖可以人為創(chuàng)造出來，但蘇公卻是絕無僅有的。無論去西湖瞻仰蘇公也好，來東湖憑吊也罷，我們游園賞湖都要從這一景一物、一亭一臺、一牌一匾去感知古代園林文化的魅力，去領(lǐng)略先賢為人處世的理念，進而加深對東湖所筑景觀的理解和參悟。正如碑文所寫：“后之人，望古遙集，經(jīng)其地，思其人，仰止溯洄徘徊不忍去。游斯湖也，仰公之神，其幸得相從笠屐間乎？則公之功業(yè)文章，且有與湖并傳千古者，豈徒曰大半勾留在此湖也哉！”

　　這樣看來，他一半活在了詩文里，另一半活在了東湖里。

【活著的東湖散文】相關(guān)文章：

好好活著也是一種孝心經(jīng)典散文11-08

易經(jīng)：永遠活著10-05

《三堂東湖作》唐詩鑒賞06-13

陸游《東湖新竹》賞析翻譯03-05

活著還是生活故事12-15

活著好詞好句摘抄12-01

東湖新竹_陸游的詩原文賞析及翻譯08-03

陸游東湖新竹閱讀答案及翻譯賞析08-05

林清玄散文集的經(jīng)典散文05-22

林清玄散文集里的散文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