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的經(jīng)典散文

　　提起“年”，就不免想到了“歲”，想到了自己的年齡。不瞞你笑話，不知從什么時候起，若是有人問起我的年齡，還得先猶豫一番，不像孩提時代答的那么干脆痛快。時光倏忽而過，年年疊著歲歲，真的一下子記不起自己春秋幾何了，答完后心里猶自驚疑，我真的已到了這樣的年齡了嗎？

　　80年代讀小學(xué)，那時有個很響亮的口號叫“奔向2000年，實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當(dāng)年只覺歲月漫長，等待一節(jié)課完畢尚是度日如年，2000年更是遙遙無期，那得要等多久才到��！仿佛自己是個時間上的富豪，手握大把光陰可以揮灑霍，“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只是在作文本上寫寫，不是真的能理解，即便理解了，沒有切膚之痛也不肯去珍惜，覺得浪費一點沒什么可惜的。

　　有年夏天，閑坐在老家的大樹底下，風(fēng)搖動枝丫，也搖下了一地的清涼，兩個老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談著，一個須發(fā)皆白的老人一邊搖著麥稈扇，一邊用老年人那沙啞中略帶悲涼的聲調(diào)說：“這日子嘛，也不知道是怎么過來的，孩子時的事還記得清清楚楚的，現(xiàn)在拿著鏡子照照自己，一臉都是皺紋，真的一點樣子都沒有了。那時我三十多歲，正是剛剛開始感嘆歲月如流水匆匆太匆匆的時候，乍聞此言不由想起自己兒時，不免惆悵起來，原來即便人生八十，也只不過如白駒過隙短短一瞬��！”

　　提起“年”，也想起了父親。父親做人很隨和，對我們兄弟的學(xué)業(yè)都沒有太多的要求，認(rèn)為考不上學(xué)回來繼承他的鋤頭柄也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唯獨年年的春聯(lián)是不肯絲毫馬虎的，早早地就買來紅紙夾在腋下，去央村找會計寫好又夾著回來。村子很小，毛筆字拿得出臺面的也只有會計了，所以求他寫的人也多，到除夕一家家看過去，都是一樣雄健豪放的字體，也是一樣的諸如“飛雪迎春到，風(fēng)雨送春歸”、“為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lián)Q新天”之類的豪言壯語，父親在乎的不是豪情，在乎的是貼在門楣上的那一片艷色、一團喜氣，拿父親的話說是“這樣熱鬧點”。

　　放過炮仗的院子，青煙裊裊四下飄蕩著，在彌漫著火藥的香氣里，年夜飯也就上來了。父親會給一家大小斟點自家做的米酒，他自己平時不喝酒，這回可是滿滿的一碗，端起來就是一大口吞下，像他天熱喝涼茶一樣的架勢，然后放下碗抹了一把嘴，掏出早準(zhǔn)備好的壓歲錢，祖母、我和弟弟每人一份，發(fā)完后，又斟上一杯，幾杯之后，父親就有些醉意了，話也多了起來，說著說著，就指著我和弟弟笑道：“一年也沒看見賺到點什么，就是看見你們兩個都長大了！”

　　如今，我也到了父親當(dāng)年的年齡，也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也能理解父親當(dāng)年的心情了，作為父親，如果一年的勞作僅夠勉強維持一家的溫飽，那么，當(dāng)歲末一家圍坐著，就著那新新的喜氣，看著眼前兩棵小樹一般茁壯的孩子，那就是他心頭唯一的慰安了吧。

　　有人說現(xiàn)在過年越來越?jīng)]味道了，說這話的人大概都是和我一樣走過物質(zhì)匱乏年代的人吧，那時對年的期待單純而實在，就是因為有好吃的'好玩的，還可以拿著壓歲錢換一些渴望已久的東西，滿足一下小小的愿望，因為這小小愿望的達成而獲得滿滿的幸福感，可是漸漸長大了，卻越來越忙了，愿望也變得越來越大了，也越來越縹緲起來�；蛘哒f，也不知該求點什么來慰勞一下自己了，如今辛苦是辛苦了，物質(zhì)卻豐富起來了，一個年下來，卻是吃什么都不香，玩什么都沒勁。雞鴨魚肉是家常便菜，曾經(jīng)翹首以盼的中央電視臺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辦了幾十年，再怎么也翻不出新鮮的花樣來，都看膩了。難得三天的清閑，反而百無聊賴起來，所以年后談起過年的感受來，許多人都說，什么都沒做，就打了三天牌。

　　其實，不是年沒味了，而是人的胃口變刁了，對年的期待過高了，失望也往往更大了。《芋老人傳》里的那個書生窮困之時吃一個芋頭就覺香甜無比、念念不忘，當(dāng)了宰相之后吃遍山珍海味，卻再也尋不回那份記憶里的甘美了，芋頭還是當(dāng)年的芋頭，烹調(diào)還是那樣的烹調(diào)，時勢異也，味道自然也就不同了，年味，大概也是如此吧。

　　最初，在甲骨文里年是一個人背負(fù)成熟的禾的形象，會意莊稼的成熟，多么溫暖的秋收冬藏圖啊，因為一年的辛勞終有了回報，那人的心里該是多么沉甸甸的喜悅��！雖然曾因干旱和水澇憂心焦慮過，也曾因被鳥獸的踐踏奪食而頓腳傷懷過，但所有的不快和煩憂都在背上這一捆黍粟的清香里消釋殆盡了。

　　年之顏色，是奪目的紅，鞭炮燃盡后，紅艷如遍地開滿春花，那么年之味呢？年該是一縷美酒初啟的芳醇，也是遍嘗世間諸般苦難后的一種回甘吧？

　　我們都是路上負(fù)重前行的人，重荷壓得我們幾欲彎腰及地，累得我們汗水長流，甚至因為不堪忍受而哀傷而嘆息，但是我們背負(fù)的也是年啊，是豐盈，是成熟，是稻麥穿透重重的殼后沁出的細(xì)細(xì)的香！

　　年是一個新開始，是一個輪回之后的再出發(fā)，在新的一年款步而來之際，祝福你，與我在這人世同跋千山、同涉萬水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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