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街艷遇散文

　　（一）

　　那天，口干舌燥的秦峰走到一戶人家，倚在門口：“大娘，討口水喝！”

　　廚房里一陣腳步聲自遠(yuǎn)而近。

　　秦峰雙手接過那碗大葉茶，一口氣喝完。還碗時，秦峰的手抖得差點把碗掉地上了——這哪是什么“大娘”�。窟@分明就是從古代仕女畫里走出來的美嬌娘！既有小家碧玉的親切，又有大家閨秀的端莊。

　　亭亭玉立的阿艷就那樣出現(xiàn)在秦峰面前。

　　一頂淺藍(lán)色的蝴蝶帽下，是一張年輕得能掐得出水來的粉嘟嘟的臉，一雙含笑的大眼睛就那樣大膽放肆地盯著秦峰，仿佛在嘲笑著他的狼狽。

　　年輕的畫家秦峰心虛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他知道，在江華瑤都水街，他“艷遇”了！

　　——網(wǎng)上流行的說法，艷遇=遇到美麗。

　　眼前的這姑娘，一身得體的瑤服把她襯得婀娜多姿。藍(lán)色打底的上衣，袖口用黑、紅、藍(lán)、黃、紫五種顏色依次縫制，外面穿著一件鑲著五彩花邊的大紅外褂，腰間系了一條繡著大朵云花的裙兜，一條鑲著金邊的腰帶將裙兜固定在她的纖纖細(xì)腰上；裙兜下邊，垂吊著一排金色的流蘇，下身穿的是過膝的黑色百褶裙，裙擺邊上也繡著五彩的花邊，跟外褂上的花邊相映成趣；小腿上綁著黑色綁腿布，腳上穿著一雙干凈嶄新的.繡花鞋。

　　兩個年輕人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畫家秦峰決定住下來。

　�。ǘ�）

　　在風(fēng)情客棧交了一個月的房費(fèi)，秦峰驛動的心稍稍安寧，因為從客房的窗戶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阿艷家的新房子。阿艷家是庫區(qū)移民，在水街，兩三千幢移民安置房從外觀上看是一模一樣的，黃墻褐瓦，充滿著濃郁的瑤族民居氣息。據(jù)說，住在這里的一萬多移民絕大多數(shù)按錯過別人家的門鈴。如果不是特別留心，外人走進(jìn)水街就猶如進(jìn)了一個有趣的迷宮。秦峰裝作不經(jīng)意的樣子用手機(jī)定了阿艷家的位，然后就選擇了風(fēng)情客棧的這一間房。清晨，他看得見她在陽臺上梳頭，然后練瑜珈；傍晚，他看得見她百靈鳥般地飛進(jìn)家門，打開窗戶向他招手。

　　畫家秦峰住在水街還是不停地畫畫�，幧缴钐幜鲃拥纳饺�，漫山遍野開放的花，縹緲多情的云，都是畫家秦峰心里不可多得的風(fēng)景。他的畫筆所到之處，一定還有一個身著靚麗瑤服的妙齡女子。

　　阿艷是個巧手的姑娘，她自幼隨母親學(xué)習(xí)織錦技藝，熟練掌握了挑花、刺繡和瑤族織錦的全部技藝流程，并在老一輩織錦人的傳統(tǒng)技藝上大膽創(chuàng)新，不斷完善瑤族織錦工藝品。母親去世后，阿艷成為新一代的瑤族織錦傳承人，和志同道合的姐妹開辦了瑤家十二坊。她說自己最大的心愿就是用瑤族織錦裝點這個多彩的世界。秦峰積極地幫助著阿艷完成她的心愿，在他的筆下，阿艷和她的姐妹們織錦時的婀娜身姿，五彩的線條，都是一幅幅流動的畫。

　　立秋那天，阿艷陪秦峰進(jìn)山去寫生。一條碩大的眼鏡蛇擋住了去路,它昂著扁扁的頭，淡定地吐著信子。一邊是懸崖峭壁，深谷萬丈，一邊是怪石嶙峋，高不可攀。從沒見過這陣勢的秦峰正在進(jìn)退兩難之際，不料滑動的石頭驚動了蛇，那蛇毫不猶豫地朝秦峰的右小腿肚咬了一口，然后“嗖”的一聲溜進(jìn)草叢不見了。

　　走在后面阿艷大叫一聲撲上來。她叫秦峰坐到地上，把腿放低，用雙手死勁地掐住他的右小腿，雙膝跪地，俯下頭去，嘴巴用力地吸吮著傷口。一口，兩口，三口……帶點黑色的血水被她吸吮出來吐到地上。然后，她讓秦峰自己用雙手箍緊傷口上一二寸之處，并迅速解下自己的布腰帶，環(huán)繞在秦峰手握住的下方。做完這一切，阿艷攙著秦峰站起來，走到溪水邊，捧起清涼的水一遍又一遍地給他清洗傷口。

　　看到秦峰的傷口處漸漸地腫脹發(fā)黑，阿艷心急如焚。她連滾帶爬地在山上找了兩味草藥，回到溪邊，洗凈，放在嘴里嚼爛，輕輕地敷到秦峰的傷口上。想了想，又解下自己的頭巾，把秦峰的小腿肚綁扎好。然后蹲下身子，背起秦峰就跑。

　　崎嶇的山路上，背負(fù)著秦峰的阿艷氣喘如牛，但她不敢放下秦峰歇一會兒，她知道眼鏡蛇的毒性，時間就是生命！她的中草藥知識只是從父親那里學(xué)到一點皮毛，她要趕緊把秦峰背到父親的診所去。她的父親是遠(yuǎn)近聞名的草藥醫(yī)師，治療蛇毒更是有手到病除的絕招。

　　就這樣，秦峰住到了阿艷家里。阿艷放下手頭的工作，每天寸步不離地陪在他的身邊。她給他做瑤家美食，為他補(bǔ)補(bǔ)身子，她為他洗衣泡茶，像一個體貼的妻子那樣照料他的飲食起居，閑下來的時候她為他唱瑤歌，打長鼓，給他講瑤族的遷徙歷史和民間故事……歲月靜好，美好的情愫在兩個年輕人心中像夏天的藤蔓那樣瘋長。

　　他們漫步桃花島，情定三生橋，在愿望塔上許下誓言：今生今世，不離不棄！

　�。ㄈ�）

　　一個月后，秦峰徹底痊愈，他獨自一人回了一趟成都，他要把這美好的消息告訴母親，讓母親分享自己的幸福和喜悅。

　　讓秦峰沒有想到的是，母親反對的態(tài)度是那么激烈。她以一個知識女性能丟掉的體面，一條一條地列出他們兩人之間的不般配：一個中央美術(shù)學(xué)院的高材生，居然混到了和一個瑤山里的柴禾妞談婚論嫁的地步，你還嫌不丟人嗎？她那家鄉(xiāng)山高路遠(yuǎn)，以后你想讓你的孩子騎著牛兒上學(xué)嗎？

　　秦峰哭笑不得，媽，您想到哪里去了？阿艷是個好女孩，心地很善良，漂亮又能干。水街是個庫區(qū)移民新鎮(zhèn)，一萬多號人呢！學(xué)校、醫(yī)院、美食街，樣樣齊全。政府堅持讓移民“搬得出、穩(wěn)得住、能致富”的工作思路，專門打造了這個具有瑤族特色的“愛情小鎮(zhèn)”，現(xiàn)在好多外出打工的年輕人都回到了水街，在家門口創(chuàng)業(yè)。那里的微小企業(yè)遍地開花，還吸引了全國各地的男男女女來打工，熱鬧得很呢！那里不單是年輕人創(chuàng)業(yè)的一方熱土，也是老年人養(yǎng)生的一片樂園，不信，您可以去看看嘛！

　　母子倆唇槍舌劍，拉鋸似的你來我往，互不相讓。母親哭著對秦峰說，你不記得你父親是怎樣去世的了嗎？不就是讓那九曲十八拐的山路給害的？你就狠心將你媽一個人丟在成都？秦峰說，父親的事純屬意外，這么多年了，你也應(yīng)該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去江華看看吧，那里的山好水好，人更好。我不能失去阿艷！失去阿艷，我還不如失去我自己！

　　說服不了母親，秦峰一賭氣回到了水街。他在水街開了一家特文藝的店鋪“幸福的耙耳朵”。他畫畫，賣畫，也教小朋友畫畫，忙得不亦樂乎。至于人們問他畫廊為什么起這么個名字，他總是笑而不答。每每這時，阿艷就在旁邊笑彎了腰。

　�。ㄋ模�

　　兩個月后，水街的度假酒店住進(jìn)了一個雍容華貴的客人。她不與本地人搭白，但本地人一眼就看出她是一個很有身份的人。她每天獨自出門，徜徉在水街的大街小巷。走進(jìn)瑤家大觀園，美食街的瑤家小吃讓她流連忘返，酒吧街的熱鬧喧騰讓她容光煥發(fā):這古老的瑤山，年輕的小鎮(zhèn)，原來真的是值得留下來哦！

　　秦峰和阿艷躡手躡腳地跟蹤著那個女人，直到有一天看到她把一個包袱存放在愛情博物館，然后挽著一個男人的手沒入“36鴛鴦池”中，兩人相視一笑，遠(yuǎn)遠(yuǎn)地跑開。

　　半年后，瑤族水街的娘娘廟前廣場上，舉行了一場盛大的集體婚禮，一百對新人來自全國各地。

　　秦峰牽著母親的手走到阿艷父親面前，把母親的手交到他手里，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阿爸，您也是個幸福的耙耳朵喲！”

　　穿著潔白婚紗的母親羞澀得像個少女：“有你這么說你阿爸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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