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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山水詩意象組合
柳宗元山水詩意象是怎樣的呢?要如何了解呢?
傳統(tǒng)詩學中,人們對古典詩歌的研究多從歷史文化的角度出發(fā)。認知詩學的發(fā)展則為古詩的欣賞開辟了新的視角[1]。
認知語言學是“以人們對世界的經(jīng)驗和對世界進行感知和概念化的方法來研究語言的新興語言學科”[2]。20世紀末,英國諾丁漢大學的Stockwell成功地將認知語言學應用于文學評論當中,認知詩學迅速興起。作為一種新的文學作品解讀工具,認知詩學有助于我們從詩歌意象認知功能的角度,進一步把握詩歌意境的認知美,從而深入領略詩歌的主旨和內涵。
一
古詩中存在大量意象。意象可以理解為“客觀物體和它們所表達的情感體驗的總和”[3],要求做到“搜求于象,心入于境,神會于物”(王昌齡《詩格》)。意象圖式則是一種認知結構,是與人類經(jīng)驗相關聯(lián)的具體意象的組織形態(tài),“是為了把空間結構映射到概念結構從而對感知經(jīng)驗的凝縮的再描述”[4]。1980年,Langacker&Lakoff在《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一書中,首次將“意象”和“圖式”這兩個概念結合成為“意象圖式”。圖式既與感知有關,也與想象有關,這與古詩中所蘊含的豐富意象有著某種天然的契合,因而被認知詩學恰到好處地用于文學作品的解讀。
以柳宗元的詩句為例。“崩云下漓水,劈箭上潯江”(《答劉連州邦字》)以 “上”、“下”兩個動詞,點明了由湘江而漓水而潯江的行船過程,路線清晰,位移明確;再飾以“崩云”、“劈箭”之喻,這個具體的空間結構便負載著水翻浪崩的艱難之慨與急切之情,客觀之“象”和主觀之“意”結合在一起,是為意象。其空間組合的結構如下:
湘江――漓水――潯江
(源點) → (路徑)→(目標)
這樣的意象圖式,我們稱之為路徑圖式。Johnson(1987)在他的《The Body in TheMind》一書中列舉了20多個重要的意象圖式類型。據(jù)此考察柳宗元的山水詩,我們認為,柳宗元永州時期山水詩的意象組合多為路徑圖式與容器圖式,柳州山水詩則偏于容器圖式。如永州所寫《構法華寺西亭》:
竄身楚南極,山水窮險艱。步登最高寺,蕭散任疏頑。
西垂下斗絕,欲似窺人寰。反如在幽谷,榛翳不可攀。
命童恣披翦,葺宇橫斷山。割如判清濁,飄若升云間。
遠岫攢眾頂,澄江抱清灣。夕照臨軒墮,棲鳥當我還。
菡萏溢嘉色,��遺清斑。神舒屏羈鎖,志適忘幽孱。
棄逐久枯槁,迨今始開顏。賞心難久留,離念來相關。
北望間親愛,南瞻雜夷蠻。置之勿復道,且寄須臾閑。
詩歌首先表明身處竄謫,“竄身楚南極”,由長安而永州。山頂俯瞰、幽谷仰視、斷崖建亭,作者的活動線路非常清晰。遠眺之后,作者鄉(xiāng)愁頓起,思緒拋向北方親友,又因身困南蠻而作無奈之嘆。詩歌中的意象群皆按此線性流向進行組合,大致呈現(xiàn)出 “遭貶而心情壓抑―出游以求解脫―陶醉美景而暫悅―勾起鄉(xiāng)愁―強自寬解而其實未能”的文本結構特點,其中貫穿著時間的流逝、空間的移動,鮮明地體現(xiàn)著源點-路徑-目標的位置變化。這樣的意象認知結構,就是柳宗元永州山水詩常用的路徑圖式。
在這個路徑圖式中,還鑲嵌著容器圖式。
據(jù)人類經(jīng)驗的完形結構, 可以將視野看成是容器,我們生活中的各種經(jīng)驗都可以通過少量的意象圖式結構隱喻性地表現(xiàn)出來[5]。本詩中,作者山頂遠眺所見,都可以看成是容器圖式。澄江環(huán)抱、夕照臨軒、歸鳥棲林、荷花艷色、斑竹清淚等等,各色景物進入眼簾,勾畫出一幅清麗寧靜的黃昏美景,與前后文的貶謫愁思形成對比,說明作者的貶謫之苦,任是山水佳景也無法消遣。
由此,柳宗元永州山水詩中路徑圖式與容器圖式的結合,實際是作對比之用,主要還是為了突出哀婉悲憤的貶謫情懷。其中以路徑圖式為主,容器圖式為輔。柳宗元初貶永州,效法屈原,常“投跡山水地,放聲詠離騷”(《游南亭夜還敘志七十韻》),以尋山覓水寄托不被見于世的放逐之痛。柳宗元所訪美景,多在荒涼偏僻之地,以常人難見的幽深寂靜之景,婉轉表白自己的立世高潔,以做重返朝市之想。因此永州山水詩多寫訪幽探奇的艱難過程、異地鄉(xiāng)客的惆悵思緒,都與賞心悅目的自然美景形成對比,以襯托出作者貶永的騷怨之情。到得柳州,柳宗元歸去無望,不再抱有幻想。此時詩中已無登山臨水的過程之寫,而是直接進入容器圖式,以視線所及的嶺南風物傾瀉自己無以承擔的現(xiàn)實之痛。詩中各個意象的出現(xiàn)與組合,已經(jīng)沒有了永州詩中清晰的位移路徑,而是以群山眾水的整體印象,集中抒發(fā)復貶之苦,直接強烈。如《登柳州城樓寄漳汀封連四州刺史》:
城上高樓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
驚風亂�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墻。
嶺樹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腸。
共來百越文身地,猶自音書滯一鄉(xiāng)。
詩中不再有永州詩常見的行路過程與感受,起筆便是登樓之感慨,茫茫愁思鋪天蓋地而來,驚風密雨狂狷亂舞,嶺樹江流密不透縫,無不應和著這般猛烈直接的悲情苦緒。柳州山水詩的容器圖式與其心態(tài)完全吻合。
二
不同時期意象圖式的差異,也使得柳宗元山水詩中,意象的圖形-背景分離呈現(xiàn)出不同的特點。
如前,柳宗元山水詩不同時期的意象圖式是不一樣的,其圖形和背景的關系也存在差異:柳州山水詩中,圖形與背景的情感基調一致,而且直接強烈;永州山水詩則與此相反。
如《柳州二月榕葉落盡偶題》:
宦情羈思共凄凄,春半如秋意轉迷。
山城過雨百花盡,榕葉滿庭鶯亂啼。
從意象的排布看,“宦情羈思共凄凄,春半如秋意轉迷”為全詩第一級大背景,雖沒有具體景物的詳盡描繪,卻也寫出了柳州山水的迷離之感;“山城過雨百花盡”為第二級背景,當是遠景;眼前的“榕葉滿庭”則是第三級小背景,“鶯亂啼”凸顯于眾多背景之上(如圖)。由此我們可以得知柳宗元柳州山水詩意象組合的結構特點:層級明顯,圖形簡淡,背景濃重,情思彌漫。
首句就說直接言情,“宦情羈思”的“凄凄”之感不容置疑地壓卷而來;“春半如秋”帶來的迷離茫沌之象與此同。“山城過雨百花盡,榕葉滿庭鶯亂啼”,所寫雨后之景也是蕭索的,和第一第二句大背景的情感基調相同。末句的“鶯亂啼”看似已經(jīng)劃破了背景畫面的凄冷敗落,但鬧得慌也惆悵得慌。鶯啼無所謂亂,只是聽鶯之人心煩意亂[6]。作為全詩的“圖形”,“鶯亂啼”實際上是回應著作者原來蘊含于第一級大背景中的漫天情思,與“宦情羈思”同是“凄凄”,意象的背景與圖形的情感基調完全一致。從意象的描繪上看,柳州詩不重外觀,僅通過動詞或者形容詞進行情感的強調,情重于景。如以“百花盡”來寫“過雨”的情況,用“如秋”來表達常人鮮見的柳州“春半”的特殊景致,簡單的概述中不見物象的具體性狀,其中的愁緒迷情,卻能夠讓人心領神會,情感的表達可謂濃重鮮明。
永州所作的《江雪》則不然!督烽_篇,“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是“獨釣”的大背景,非常寫實,并未直接抒情。其孤絕、寂寞之情,是暗含在“鳥飛絕”、“人蹤滅”之中的,以景語代情語。而作為圖形的“蓑笠翁”,其“獨釣”的畫面,顯示了在決絕、死靜、毫無生機的背景之中,那份頑強的生命力。圖形之勃勃,背景之絕寂,二者果真是判然有別,正如胡應麟的評價:“‘千山鳥飛絕’二十字,骨力豪上,句格天成,然律與輞川諸作,便覺太鬧。”這個“鬧”字,其實也正揭示出柳宗元內心的不平靜,這一份不平靜,柳宗元沒有直接揭示,只是暗結于死寂的景物外象之下,以景語出;并通過圖形和背景的基調的悖逆,由二者的落差反彈出內心的躁動。
不難看出,柳州山水詩抒情,往往直言“凄凄”或者“意轉迷”,而永州詩的情感書寫卻頗為節(jié)制。這與前者意象的圖形背景基調一致而后者有異,大概不無關系。
由此可以看出柳宗元貶謫心態(tài)的變化。柳州時期的柳宗元,心境凄然,見眼前景是敗破,言心中想也蕭索,情與景當是一致的;且因無以歸去,幻想破滅,不再有所顧忌,言語便直接強烈了。永州詩寫景也好抒情也罷,其實都別有用意,或表白高潔,或作望歸,或是不平,都暗含詩中,不敢放開直言,也是因為幻想尚存,期盼仍在。所以永州寫景,其基調多與情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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