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字幕高清在线,中文字幕在线电影观看,中文字幕在线看,免费国产一区二区三区,男攻调教双性男总裁,热热涩热热狠狠色香蕉综合,亚洲精品网站在线观看不卡无广告

賈平凹優(yōu)美散文

時間:2024-06-08 00:57:45 賈平凹 我要投稿
  • 相關推薦

賈平凹優(yōu)美散文

  散文是一種抒發(fā)作者真情實感、寫作方式靈活的記敘類文學體裁。隨著時間的發(fā)展,散文的概念由廣義向狹義轉變,并受到西方文化的影響。下面是小編整理收集的賈平凹優(yōu)美散文,歡迎閱讀!

賈平凹優(yōu)美散文

  做個自在人

  ——《中國當代才子書·賈平凹卷》序

  去年,出版社決意要編輯出版這本書時,我是遲遲地不合作:不提供照片,不提供書與畫的作品,甚至不回信。這樣的態(tài)度使許多人憤慨了,以為我要傲慢。不是的,我從來不敢傲慢,之所以學著逃避是覺得作家就是作家,沒必要弄出個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的面目來招搖過市。今年出版社又來了人,我是同意了,因為這套書要出四本的,別人的三本都編好了,單等著這一本,若再不合作,就……原本是很真誠的,但真誠卻要成了矯情,人活著真是難以違背世態(tài)啊!

  去年四十四歲,今年四十五歲,到了斤斤計較歲數(shù)的年齡,足以證明開始衰老了。從二十歲起立志要作個好的文人,如今編這本書只讓人喪氣:就那些速成的文字嗎,就那些涂鴉般的書與畫嗎?往日里,也曾在朋友面前夸口:我是預測第一,書法第二,繪畫第三,作曲第四,寫作第五,那全是什么不行偏說什么好,要學齊白石的,如喝酒夸酒量的醉話。那年去美國,見到一個詩人,旁邊一個作家告訴我:這是在美國人人都知道的著名詩人,但人人都不知道他寫了些什么詩。我當時笑了,心里想,我將來千萬不要做這樣的作家。

  我也見過一些官人寫文章和寫文章的官人,在文壇上他是官人,在官場上他是文人,似乎兩頭特別,其實兩頭讓人不恭的,如果還算有才,也全然浪費了。一個人的能力會有多少呢,主要地從事一項了,別的項目都是為了這一項而進行的基本修養(yǎng)訓練罷了。嘴的功能是吃飯說話的,當然,嘴也可以咬瓶子蓋。我的那點書呀畫呀,甚至琴呀棋呀,算什么呢,如果稱之為才子,還真不如稱這為歌妓,歌妓還必須是貌美的女子。

  真正的才子恐怕是蘇東坡,但蘇東坡已經(jīng)死在宋朝,再沒有了。

  我之所以最后同意編輯出版這本書,也有一點,戳戳我的西洋景,明白自己的雕蟲小技而更自覺地去蹈大方。如果往后還要業(yè)余去弄弄那些書法呀,繪畫呀,音樂呀,倒要提醒自己:真要學蘇東坡,不僅僅是蘇東坡的多才多藝,更是多才多藝后的一顆率真而曠達的心,從而做一個認真的人,一個有趣味的人,一個自在的人。今早起來,許多人事要聯(lián)系,去撥電話時卻發(fā)現(xiàn)往日攜在身上的電話號碼本丟失了,一時滿頭悶水,嗷嗷直叫。要聯(lián)系的人事無法聯(lián)系,才突然明白,在現(xiàn)代社會里活人,人是活在一堆數(shù)字里的。那么,屬于我的數(shù)字是哪些呢?

  1997年5月7日

  朋友

  朋友是磁石吸來的鐵片兒、釘子。鑼絲帽和小別針,只要愿意,從俗世上的任何塵土里都能吸來,F(xiàn)在,街上的小青年有江湖義氣,喜歡把朋友的關系叫“鐵哥們”,第一次聽到這么說,以為是鐵焊了那種牢不可破,但一想,磁石吸的就是關于鐵的東西呀。這些東西,有的用力甩甩就掉了,有的怎么也甩不掉,可你沒了磁性它們就全沒有嘍!昨天夜里,端了盆熱水在涼臺上洗腳,天上一個月亮,盆水里也有一個月亮,突然想到這就是朋友么。

  我在鄉(xiāng)下的時候,有過許多朋友,至今二十年過去,來往的還有一二,**皆已記不起姓名,卻時常懷念一位已經(jīng)死去的朋友。我個子低,打籃球時他肯傳球給我,我們就成了朋友,數(shù)年間身影不離。后來分手,是為著從樹上摘下一堆桑椹,說好一人吃一半的,我去洗手時他吃了他的一半,又吃了我的一半的一半。那時人窮,吃是第一重要的。現(xiàn)在是過城里人的日子,人與人見面再不問“吃過了嗎”的話。在名與利的奮斗中,我又有了相當多的朋友,但也在奮斗名與利的過程,我的朋友交換如四季。……走的走,來的來,你面前總有幾張板凳,板凳總沒空過。我作過大概的統(tǒng)計,有危難時護傷過我的朋友,有貧困時周濟過我的朋友,有幫我處理過雞零狗碎事的朋友,有利用過我又反過來端我一腳的朋友,有誣陷過我的朋友,有加鹽加醋傳播過我不該傳播的**而給我制造了巨大的麻煩的朋友。成我事的是我的朋友,壞我事的也是我的朋友。有的人認為我沒有用了不再前來,有些人我看著惡心了主動與他斷交,但難處理的是那些幫我忙越幫越亂的人,是那些對我有過思卻又沒完沒了地向我討人情的人。

  地球上人類最多,但你一生的交往最多的卻不外乎方圓幾里或十幾里,朋友的圈子其實就是你人生的世界,你的為名為利的奮斗歷程就是朋友的好與惡的歷史。有人說,我是最能交朋友的,殊不知我的相當多的時間卻是被鐵朋友占有,常常感覺里我是一條端上飯桌的魚,你來搗一筷子,他來挖一勺子,我被他們吃剩下一副骨架。當我一個人坐在廁所的馬桶上獨自享受清靜的時候,我想象坐監(jiān)獄是美好的,當然是坐單人號子。但有一次我獨自化名去住了醫(yī)院,只和戴了口罩的大夫護士見面,病床的號碼就是我的一切,我卻再也熬不下一個月,第二十七天里翻院墻回家給所有的朋友打電話。也就有人說啦:你最大的不幸就是不會交友。這我便不同意了,我的朋友中是有相當一些人令我吃盡了苦頭,但更多的朋友是讓我欣慰和自豪的。

  過去的一個故事講,有人得了病去看醫(yī)生,正好兩個醫(yī)生一條街住著,他看見一家醫(yī)生門前鬼特別多,認為這醫(yī)生必是醫(yī)術不高,把那么多人醫(yī)死了,就去門前只有兩個鬼的另一位醫(yī)生家看病,結果病沒有治好。旁邊人推薦他去鬼多的那家醫(yī)生看病,他說那家門口鬼多這家門口鬼少,旁邊人說,那家醫(yī)生看過萬人病,死鬼五十個,這家醫(yī)生在你之前就只看過兩個病人呀!我想,我恐怕是門前鬼多的那個醫(yī)生。根據(jù)我的性情。職業(yè)、地位和環(huán)境,我的朋友可以歸兩大類:一類是生活關照型。

  人家給我辦過事,比如買了煤,把煤一塊一塊搬上樓,家人病了找車去醫(yī)院,介紹孩子人托。我當然也給人家辦過事,寫一幅字讓他去巴結他的領導,畫一張畫讓他去銀行打通貸款的關節(jié),出席他岳父的壽宴;蛟S人家?guī)臀业亩,或許我?guī)腿思业亩,但只要相互誠實,誰吃虧誰占便宜就無所謂,我們就是長朋友,久朋友。

  一類是精神交流型。具體事都干不來,只有一張八哥嘴,或是我慕他才,或是他慕我才,在一塊談文道藝,吃茶聊天。在相當長的時間里,我把我的朋友看得非常重要,為此冷落了我的親戚,甚至我的父母和妻子兒女,可我漸漸發(fā)現(xiàn),一個人活著其實僅僅是一個人的事,生活關照型的朋友可能了解我身上的每一個痣,不一定了解我的心,精神交流型的朋友可能了解我的心,卻又常常拂我的意。快樂來了,最快樂的是自己,苦難來了,最苦難的也是自己。

  然而我還是交朋友,朋友多多益善,孤獨的靈魂在空蕩的天空中游戈,但人之所以是人,有靈魂同時有身軀的皮囊,要生活就不能沒有朋友,因為出了門,門外的路泥濘,樹叢和墻根又有狗吠。

  西班牙有個畢加索,一生才大名大,朋友是很多的,有許多朋友似乎天生就是來扶助他的,但他經(jīng)常換女人也換朋友。這樣的人我們效法不來,而他說過一句話:朋友是走了的好。我對于曾經(jīng)是我朋友后斷交或疏遠的那些人,時常想起來寒心,也時常想到他們的好處。如今倒坦然多了,因為當時寒心,是把朋友看成了自己和自己的家人,殊不知朋友畢竟是朋友,朋友是春天的花,冬天就都沒有了,朋友不一定是知己,知己不一定是朋友,知己也不一定總是人,他既然吃我,耗我,毀我,那又算得了什么呢,皇帝能養(yǎng)一國之眾,我能給幾個人好處呢?這么想想,就想到他們的好處了。

  今天上午,我又結識了一個新朋友,他向我訴苦說他的老婆工作在城郊外縣,家人十多年不能團聚,讓我寫幾幅字,他去貢獻給人事部門的掌權人。我立即寫了,他留下一罐清茶一條特級煙。待他一走,我就撥電話邀三四位舊的朋友來有福同享。這時候,我的朋友正騎了車子向我這兒趕來,我等待著他們,卻小小私心勃動,先自己沏一杯喝起,燃一支吸起,便忽然體會了真朋友是無言的犧牲,如這茶這煙,于是站在門口迎接喧嘩到來的朋友而仰天嗬嗬大笑了。

  1997年2月5日晚

  天馬

  四月二十一日,譚宗林從安康帶來魏晉畫像磚拓片數(shù)幅,和一包新茶。因茶思友,分出一半去尋馬海舟。

  馬海舟是陜西畫壇的怪杰,獨立特行,平素不與人往來。他作畫極認真,畫成后卻并不自珍,憑一時高興,任人拿去。我曾為他的畫作說過幾句話,或許他認為搔到了癢處,或許都是矮人,反正我們是熟了!澳銕讜r來家呀,我有許多好玩的東西!”他這么邀請著我,但他交待得太復雜,我不是狗,也不是司機,深如大海的都市里,我尋不著去他家的路。譚宗林領我過大街穿小巷,撲來撲去了半天,把一家門敲開了。

  馬海舟正在作畫哩。大畫家用小畫案,我第一次見到。那么窄而短的桌子上,一半又層層疊疊堆放著古瓷和奇石異木,空出的一片氈布上,畫的是一匹馬,天馬。馬斜側而立,四蹄有蹬踏狀,但枯瘦如細狗,似有一縱即逝之架勢。天上之馬是不是這般模樣,我不知道,馬海舟是知道的,他使馬鬃馬尾,及四條腿上,都畫成一團團絲麻,若云之浮動。我鼓掌說:好!譚宗林能搧情惑人,立即說:你叫好,何不題款幾句?!我便提筆寫了:

  天上有龍馬,孤獨難合群。

  何不去世間?我豈馱官人!

  那日馬海舟臉色紅潤,粗而極短的十指搓著,說:你總知我。

  譚宗林頓生掠奪之意,從懷里掏出一張拓片來要送馬海舟。拓片是一幅有著“飛天”的魏晉畫像磚圖案,明顯看出馬海舟是激動了,驚奇敦煌壁畫里有“飛天”,而魏晉時竟也有“飛天”,中國美術史是要改寫了。譚宗林自然就提出了交換的話來。我立即反對:此畫不能送人的;拓片畢竟是拓片;既然宗林對馬先生一向敬重,送一幅拓片還舍不得嗎?譚宗林百般罵我,馬海舟笑道:“你看了我的‘天馬’,我看了你的‘飛天’,過過眼福就是,但你的‘飛天’世人難見,我看過了,送你一個更古老的東西作補償吧!彼炷贸鲆环棃D給了譚宗林。一張大紙,赫然站有一鷹,身如峻崖,頭生雙角,口微微張開,似有嗷嗷之聲發(fā)出,題為“八萬年前有此君”。譚宗林大喜。我戲濾道:宗林帶他那個拓片在城里呆三天,數(shù)十張畫就從畫家手里賺過來了!宗林只是笑,馬海舟卻不理會,還在講鷹與恐龍是同代之物,我便扭頭去觀賞古董架上那些秦磚漢瓦唐涌宋瓷了。他的收藏大多是民間工藝,但精妙絕倫,那奇奇怪怪的形狀,以及古董上繪制的各種色彩圖案,使我突然悟到馬海舟作品之所以古拙怪誕,他受古時的民間工藝影響太大了。

  “這四幅畫,你倆各挑兩幅吧!”馬海舟送我了三件古玩后,突然說。他從柜子里又取出四幅畫來,一一攤在床上。一幅梅,一幅蘭,一幅菊,一幅竹,都是馬海舟風格,筆法高古,簡潔之極。如此厚意,令我和譚宗林大受感動,看哪一幅,哪一幅都好。譚宗林說:賈先生職稱高,賈先生先挑。我說:“茶是譚先生帶來的,譚先生先挑!蔽铱粗芯张c竹,而梅與家人姓名有關,又怕拿不到手,但我不說。

  “抓紙丟兒吧,”馬海舟說,“天意讓拿什么就拿什么。”他裁紙,寫春夏秋冬四字,各揉成團兒。我抓一個,譚抓一個,我再抓一個,譚再抓一個。綻開,我是梅與菊。梅與菊歸我了,我就大加顯排,說我的梅如何身孕春色,我的菊又如何淡在秋風。正熱鬧著,門被敲響,我們立即將畫疊起藏在懷中。

  進來的是一位高個,拉馬海舟到一旁嘰嘰咕咕說什么,馬海舟開始還解釋著,后來全然就生氣了,嚷道:“不去,絕對不去廣那人苦笑著,終于說:“那你就在家畫一幅吧!瘪R海舟垂下頭去,直門了一會,說:“現(xiàn)在畫是不可能的,你瞧我有朋友在這兒。我讓你給他帶一幅去吧!睆墓褡永锶〕鲆环媮,小得只有一面報紙那么大!熬瓦@么大?給你說了一年了,就這么大一張,怎么拿得出手呢?”那人叫苦著,似乎不接!澳俏抑挥羞@么大個畫桌呀!”馬海舟又要把畫裝進柜子,那人忙把畫拿過去了。

  來人一走,馬海舟嚷道喝茶喝茶,端起茶杯自己先一口喝干。譚宗林問怎么回事,原來是那人來說他已給一位大的官人講好讓馬海舟去家里作畫的,官人家已做好了準備!八o當官的說好了,可他事先不給我說,我是隨叫隨到的嗎?”譚宗林說:“你夠做的廣馬海舟說:“我哪里做了?我不是送了畫嗎?對待大人物,諂是可恥的,做也非分,還是遠距離些好!彼o我笑笑,我也給他笑笑。

  告辭該走了,譚宗林把魏晉畫像磚拓片要給馬海舟,馬海舟不收,卻說:“下次來,你把你的那塊銅鏡送我就是了,那鏡上鐫有四匹馬,你知道,我姓馬,也屬馬!

  秦腔

  山川不同,便風俗區(qū)別,風俗區(qū)別,便戲劇存異;之下人不同貌,劇不同腔;京,豫,晉,越,黃梅,二簧,四川高腔,幾十種品類;或問:歷史最悠久者,文武最正經(jīng)者,是非最洶洶者?曰:也。正如長 處和短處一樣突出便見其風格,對待,愛者便愛得要死,惡者便惡得 要命。外地人——尤其是自夸于長江流域的纖秀之士——最害怕的震撼;評論說得婉轉的是:唱得有勁;說得直率的是:大喊大叫。于是,便有柔弱女子,常在戲臺下以絨堵耳,又或在平日教訓某人:你要不怎么怎么樣,今晚讓你去看!成了懲罰的代名詞。所以,別的劇種可以各省走動,唯則如秦人一樣,死不離窩;嚴重的鄉(xiāng)土觀念,也使其離不了窩:可能還在西北幾個地方變腔走調的有些市場,卻絕對沖不出往東南而去的潼關呢。

  但是,幾百年來,卻沒有被淘汰,被沉淪,這使多少人在大惑而 不得其解。其解是有的,就在陜西這塊土地上。如果是一個南方人,坐車轟轟隆隆往北走,渡過黃河,進入西岸,八百里大地,原來竟是:一扶黃褐的平原;遼闊的地平線上,一處一處用木椽夾打成一尺多寬墻的土屋,粗笨而莊重;沖天而起的白楊,苦楝,紫槐,枝干粗壯如桶,葉卻小似銅錢,迎風正反翻覆……你立即就會明白了:這里的地理構造竟與 的旋律惟妙惟肖的一統(tǒng)!再去接觸一下秦人吧,活脫脫的一群的復出:高個,濃眉,眼和眼間隔略遠,手和腳一樣粗大,上身又稍稍 見長于下身。當他們背著沉重的三角形狀的犁鏵,趕著山包一樣團塊組合 式的公牛,端著腦袋般大小的耀州瓷碗,蹲在立的臥的石磙子碌碡上吃著,你不禁又要改變起世界觀了:啊,這是塊多么空曠而實在的土地,在這塊土地挖爬滾打的人群是多么“二愣”的民眾!那晚霞燒起 的黃昏里,落日在地平線上欲去不去的痛苦的妊娠,五里一村,十里一鎮(zhèn), 里傳播的互相交織,沖撞,這原來是的天籟,地籟,人籟的共鳴啊!于此,你不漸漸感覺到了南方戲劇的秀而無骨嗎?不深深地懂得為什么形成和存在而占卻時間,空間的位置嗎?

  八百里秦川,以西安為界,咸陽,興平,武功,周至,鳳翔,長武, 岐山,寶雞,兩個專區(qū)幾十個縣為西府;三原,涇陽,高陵,戶縣,合陽,大荔,韓城,白水,一個專區(qū)十幾個縣為東府。,就源于西府。在西府,民性敦厚,說話多用去聲,一律咬字沉重,對話如吵架一樣,哭喪 又一呼三嘆。呼喊遠人更是特殊:前聲拖十二分的長,末了方極快地道出內容。聲韻的發(fā)展,使會遠道喊人的人都從此有了唱的天才。老一輩的能唱,小一輩的能唱,男的能唱,女的能唱;唱成了做人最體面的事,任何一下鄉(xiāng)下男女,只有唱,才有出人頭地的可能,大凡有出息的,是個人才的,哪一個何曾未登過臺,起碼不能吼一陣亂彈呢!

  農(nóng)民是世上最勞苦的人,尤其是在這塊平原上,生時落草在黃土炕上,死了被埋在黃土堆下;是他們大苦中的大樂,當老牛木犁疙瘩繩,在田野已經(jīng)累得筋疲力盡,立在犁溝里大喊大叫來一段,那心胸肺腑,關關節(jié)節(jié)的困乏便一盡兒滌蕩凈了。與他們,要和“”白酒,長線辣子,大葉卷煙,一樣成為生命的五大要素。若與那些年長的農(nóng)民聊起來,他們想象的偉大的共產(chǎn)主義生活,首先便是這五大要素。他們有的是吃不完的糧食,他們缺的是高超的藝術享受,他們教育自己的子女,不會是那些文豪們講的,幼年不是祖母講著動人的迷麗的童話,而是一字一板傳授著。他們大都不識字,但卻出奇地能一本一本整套背誦出劇本,雖然那常常是之乎者也的字眼從那一圈胡子的嘴里吐出來十分別扭。有了,生活便有了樂趣,高興了,唱“快板”,高興得像被烈 性炸藥爆炸了一樣,要把整個身心粉碎在天空!痛苦了,唱“慢板”,揪心裂腸的唱腔卻表現(xiàn)了多么有情有味的美來,美給了別人的享受,美也熨平了自己心中愁苦的皺紋。當他們在收獲時節(jié)的土場上,在月在中天的莊院里大吼大叫唱起來的時候,那種難以想象的狂喜,激動,雄壯,與那些獻身于詩歌的文人,與那些有吃有穿卻總感空虛的都市人相比,常說的什么偉大的永恒的愛情是多么渺小、有限和虛弱啊!

  我曾經(jīng)在西府走動了兩個秋冬,所到之處,村村都有戲班,人人都會清唱。在黎明或者黃昏的時分,一個人獨獨地到田野里去,遠遠看著天幕下一個一個山包一樣隆起的十三個朝代帝王的陵墓,細細辨認著田埂土,荒草中那一截一截漢唐時期石碑上的殘字,高高的土屋上的窗口里就飄出 一陣冗長的二胡聲,幾聲雄壯的叫板,我就癡呆了,猛然發(fā)現(xiàn)了自己心胸中一股強硬的氣魄隨同著胳膊上的肌肉疙瘩一起產(chǎn)生了。

  每到農(nóng)閑的夜里,村里就常聽到幾聲鑼響:戲班排演開始了。演員們都集合起來,到那古寺廟里去。吹,拉,彈,奏,翻,打,念,唱,提袍 甩袖,吹胡瞪眼,古寺廟成了古今真樂府,天地大梨園。導演是老一輩演員,享有絕對權威,演員是一定幾口,夫妻同臺,父子同臺,公公兒媳也同臺。按秦川的風俗:父和子不能不有其序,爺和孫卻可以無道,弟與哥嫂可以嬉鬧無常,兄與弟媳則無正事不能多言。但是,一到臺上,面前人人平等,兄可以拜弟媳為帥為將,子可以將老父繩綁索捆。寺廟里有 窗無扇,屋梁上蛛絲結網(wǎng),夏天蚊蟲飛來,成團成團在頭上旋轉,薰蚊草 就墻角燃起,一聲唱腔一聲咳嗽。冬天里四面透風,柳木疙瘩火當中架起,一出場一臉正經(jīng),一下場湊近火堆,熱了前懷,涼了后背。排演到什么時候,什么時候都有觀眾,有抱著二尺長的煙袋的老者,有凳子高、桌子高趴滿窗臺的孩子。廟里一個跟頭未翻起,窗外就哇地一聲叫倒好,演員出來罵一聲:誰說不好的滾蛋!他們抓住窗臺死不滾去,倒要連聲討好:翻得好!翻得好!更有殷勤的,跑回來偷拿了紅薯、土豆、在火堆里煨熟給演員作夜餐,賺得進屋里有一個安全位置。排演到三更雞叫,月兒偏西,演員們散了,孩子們還圍了火堆彎腰踢腿,學那一招一式。

  一出戲排成了,一人傳出,全村振奮,扳著指頭盼那上演日期。一年十二個月,正月元宵日,二月龍?zhí)ь^,三月三,四月四,五月五日過端午,六月六日曬絲綢,七月過半,,九月初九,十月一日,再是那臘月五豆,臘八,二十三……月月有節(jié),三月一會,那戲必是上演的。戲臺是全村人的共同的事業(yè),寧肯少吃少穿也要籌資集款,買上好的木石,請高強的工匠來修筑。村子富不富,就比這戲臺闊不闊。一演出,半下午人就找凳子去占地位了,未等戲開,臺下坐的、站的人頭攢擁,臺兩邊階上立的臥的是一群頑童。那鑼鼓就叮叮咣咣地鬧臺,似乎整個世界要天翻地覆了。各類小吃趁機擺開,一個食攤上一盞馬燈,花生,瓜子,糖果,煙卷,油茶,麻花,燒雞,煎餅,長一聲短一聲叫賣不絕。鑼鼓還在一聲兒敲打,大幕只是不拉,演員偶爾從幕邊往下望望,下邊就喊:開演呀,場子都滿了!幕布放下,只說就要出場了,卻又叮叮咣咣不停。臺下就亂了,后邊的喊前邊的坐下,前邊的喊后邊的為什么不說最前邊的立著;場外的大聲叫著親朋子女名字,問有坐處沒有,場內的銳聲回應快進來;有要吃煎餅的喊熟人去買一個,熟人買了站在場外一揚手,“日”地一聲隔人頭甩去,不偏不倚目標正好;左邊的喊右邊的踩了他的腳,右邊的叫左邊的擠了他的腰,一個說:狗年快完了,你還叫啥哩?一個說:豬年還沒到,你便拱開了!言語傷人,動了手腳;外邊的趁機而入,一時四邊向里擠,里邊向外扛,人的旋渦涌起,如四月的麥田起風,根兒不動,頭身一 會兒倒西,一會兒倒東,喊聲,罵聲,哭聲一片;有拼命擠將出來的,一出來方覺世界偌大,身體胖腫,但差不多卻光了腳,亂了頭發(fā)。大幕又一挑,站出戲班頭兒,大聲叫喊要維持秩序;立即就跳出一個兩個所謂“二干子”人物來。這類人物多是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卻十二分忠誠于,此時便拿了枝條兒,哪里人擠,哪里打去,如兇神惡煞一般。人人恨罵這些人,人人又都盼有這些人,叫他們是憲兵,憲兵者越發(fā)忠于職責,雖然徹夜不得看戲,但大家一夜?jié)M足了,他們也就滿足了一夜。

  終于臺上鑼鼓停了,大幕拉開,角色出場。但不管男的女的,出來偏 不面對觀眾,一律背身掩面,女的就碎步后移,水上漂一樣,臺下就叫:瞧那腰身,那肩頭,一身的戲喲是男的就搖那帽翎,一會雙搖,一會單搖,一邊上下飛閃,一邊紋絲不動,臺下便叫:絕了,絕了!等到那角色兒猛一轉身,頭一高揚,一聲高叫,聲如炸雷豁啷啷直從人們頭頂碾過,全場一個冷顫,從頭到腳,每一個手指尖兒,每一根頭發(fā)梢兒都麻酥酥的了。如果是演,那慧娘站在臺中往下蹲,慢慢地,慢慢地,慧娘蹲下去了,全場人頭也矮下去了半尺,等那慧娘往起站,慢慢地,慢慢地,慧娘站起來了,全場人的脖子也全拉長了起來。他們不喜歡看生戲,最 歡迎看熟戲,那一腔一調都曉得,哪個演員唱得好,就搖頭晃腦跟著唱,哪個演員走了調,臺下就有人要糾正。說穿了,看不為求新鮮,他們只圖過過癮。

  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環(huán)境,這樣的氣氛,面對著這樣 的觀眾,是最逞能的,它的藝術的享受,是和擁擠而存在,是有力氣而獲得的。如 果是冬天,那風在刮著,像刀子一樣,如果是夏天,人窩里熱得如蒸籠一 般,但只要不是大雪,冰雹,暴雨,臺下的人是不肯撤場的。最可貴的是 那些老一輩的迷,他們沒有力氣擠在臺下,也沒有好眼力看清演員,卻一溜一排地蹲在戲臺兩側的墻根,吸著草煙,慢慢將唱腔品賞。一聲叫板,便可以使他們墜入藝術之宮,“聽了,肉酒不香”,他們是體會得最深。那些大一點的,脾性野一點的孩子,卻占領了戲場周圍所有的高空,楊樹上,柳樹上,槐樹上,一個枝杈一個人。他們常常樂而忘了險境,雙手鼓掌時竟從樹杈上掉下來,掉下來自不會損傷,因為樹下是無數(shù)的人頭,只是招致一頓臭罵罷了。更有一些爬在了場邊的麥秸積上,夏天四面來風,好不涼快,冬日就趴個草洞,將身子縮進去,露一個腦袋,也正 是享受不了吧,他們常就瞌睡了,一覺醒來,月在西在,戲畢人散,只好苦笑一聲悄然沒聲兒地溜下來回家敲門去了。

  當然,一次演出,是一次演員亮相,也是一次演員受村人評論的 考場。每每角色一出場,臺下就一片嘁嘁喳喳:這是誰的兒子,誰的女子,誰家的媳婦,娘家何處?于是乎,誰有出息,誰沒能耐,一下子就有了定論。有好多外村的人來提親說媒,總是就在這個時候進行。據(jù)說有一媒人將一女子引到臺下,相親臺上一個男演員,事先夸口這男的如何俊樣, 如何能干,但戲演了過半,那男的還未出場,后來終于出來,是個的偽兵,還持槍未走到中臺,扮游擊隊長的演員揮槍一指,“叭”地一聲,那偽兵就倒地而死,爬著鉆進了后幕。那女子當下哼一聲,閉了嘴,一場親事自然了了。這是喜中之悲一例。據(jù)說還有一例,一個老頭在脖子上架了孫孫去看戲,孫孫吵著要回家,老頭好說好勸只是不忍半場而去,便破費買了半斤花生,他眼盯著臺上,手在下邊剝花生,然后一顆一顆揚手喂到孫孫嘴里,但喂著喂著,竟將一顆塞進孫孫鼻孔,吐不出,咽不下,口鼻出血,連夜送到醫(yī)院動手術,花去了七十元錢。但是,以引喜的事卻不計其數(shù)。每個村里,總會有那么個老漢,夜里看戲,第二天必是頭一個起床往戲臺下跑。戲臺下一片石頭、磚頭,一堆堆瓜子皮,糖果紙,煙屁股,他掀掀這塊石頭,踢踢那堆塵土,少不了要撿到一角兩角甚至三 元四元錢幣來,或者一只鞋,或者一條手帕。這是村里鉆刁人干的營生,而饞嘴的孩子們有的則夜里趁各家鎖門之機,去地里摘那香瓜來吃,去誰家院里將桃杏裝在背心兜里回來分紅。自然少不了有那些青春妙齡的少男 少女,則往往在臺下混亂之中眼送秋波,或者就悄悄退出,相依相偎到黑 黑的渠畔樹林子里去了……

  在這塊土地上,有著神圣的不可動搖的基礎。凡是到這些村莊去 下鄉(xiāng),到這些人家去做客,他們最高級的接待是陪著看一場,實在不逢年過節(jié),他們就會要合家唱一會亂彈,你只能點頭稱好,不能恥笑,甚至不能有一點不入神的表示。他們一生最崇敬的只有兩種人:一是國家領導人,一是當?shù)氐拿。即是在任何地方,這些名角沒有在場,只要發(fā)現(xiàn)了名角的父母,去商店買油是不必排隊的,進飯館吃飯是會有座位的,就是在半路上擋車,只要喊一聲:我是某某的什么,司機也便要嘎地停車。但是,誰要侮辱一下,他們要爭死爭活地和你論理,以至大打出 手,永遠使你記住教訓。每每村里過紅白喪喜之事,那必是要包一臺的,生兒以迎接,送葬以致哀,似乎這人生的世界,就是的舞臺,人只要在舞臺上,生,旦,凈,丑,才各顯了真性,惡的夸張其丑,善的凸現(xiàn)其美,善的使他們獲得美的教育,惡的也使丑里化作了美的藝術。

  廣漠曠遠的八百里秦川,只有這,也只能有這,八百里秦川的勞作農(nóng)民只有也只能有這使他們喜怒哀樂。秦人自古是大苦大樂之民眾,他們的家鄉(xiāng)交響樂除了大喊大叫的還能有別的嗎?

  《泉》

  我老家的門前,有棵老槐樹,在一個風雨夜里,被雷擊折斷了。家里來信說:它死得很慘,是攔腰斷的,又都列開四塊,只有鋸下來,什么也不能做,劈成木柴燒罷了。我聽了,很是傷感。

  后來,我回鄉(xiāng)去,不能不去看它了。

  這棵老槐,打我記事起,它就在門前站著,似乎一直沒見長,便是那么的粗,那么的高。我們做孩子的,是日日夜夜戀著它,在那里落秋千,抓石子,踢毽子,快活得要死。冬天,世上什么都光禿禿的,老槐也變得赤裸,鳥兒卻來報答了它,落得滿枝滿梢。立時,一個鳥兒,是一片樹葉;一片樹葉,是一個鳴叫的音符:寂寞的冬天里,老槐就是豎起的一首歌子了。于是,他們飛來了,我們就聽著冬天的歌,喜歡得跑出屋來,在嚴寒里大呼大叫。

  如今我回來了,離開了老槐是多年的游子回來了。一站在村口,就急切切看那老槐,果然不見了它。進了院門,我立即就看見了那里那老槐,劈成粉碎片,亂七八糟地散推在那里,白花花的刺眼,心里不禁抽搐起來。我大聲責問家里人,說它那么高的身架,那么大的氣魄,驟然之間,怎么就在這天地空間里消滅了呢?!如今,我幼年過去了,以老槐慰藉的回憶再也不能做了,留給我的,就是那一棵刺眼痛心的樹樁了嗎?!我在也硬不起心腸看這一長滄桑的殘酷,蘊藏著一腔對老槐的柔情,全然化作淚水流下來了。

  夜里。我無論如何都睡不著,走了出來,又不知身要走到何處,就呆呆地坐在了樹樁上。樹樁筐篩般大,磨盤樣圓,在月下泛著白光,可憐它沒有被刨了根去。那樁四周的皮層里,又抽出了一圈兒細細的小小的嫩枝,極端地長上來,高的已經(jīng)盈尺,矮的也有半寸了。

  小兒從屋里出來,搖搖擺擺的,終伏在我的腿上,看著我的眼,說:

  “爸爸,樹沒有了!

  “沒有了。”

  “爸爸也想槐樹嗎?”

  我突然感到孩子的可憐了。我的小兒出生后一直留在老家,在著槐樹下爬大,可他的幸福、快樂并沒有盡然就霎時消失了。

  “爸爸,”小兒突然說,“我好像又聽到那樹葉在響,是水一樣的聲音呢。”

  唉,這孩子,為什么要偏偏這樣說呢?是水一樣的聲音,這我是聽過的,可是如今,水在哪兒呢?

  “爸爸,水還在呢!”小兒又驚叫起來,“你瞧,這樹樁不是一口泉嗎?”我轉過身來,向那樹樁看去,一下子使我驚異不已了:真是一口泉呢!那白白的木質,分明是月光下的的水影,一圈兒一圈兒的年輪,不正是泉水綻出的漣漪嗎?我的小兒,多么可愛的小兒,他竟發(fā)現(xiàn)了泉。我要感謝他,他真有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的哥倫布一樣的偉大!

  “泉!生命的泉!”我激動起來了,僅僅握住了我的小兒,想這大千世界,竟有這么多出奇,原來一棵樹便是一條豎起的河,雷電可以擊折河身,卻毀不了它的泉眼,它日日夜夜生動,永不枯竭,那縱橫蔓延在地下的每一根每一行,該是那一條一道的水源了!

  我有些不能自已了。月光下,一眼一眼看著那樹樁皮層里抽上來的嫩枝,是多么的精神,一片片的小葉綻了開來,綠的鮮鮮的,深深的:這綠的結晶,生命的精靈,莫非就是從泉里濺起的一道道水壩柱嗎?那鋸齒一般的葉峰上的露珠,莫非是水濺起時的泡沫嗎?哦,一個泡沫里都有了一個小小的月亮,燦燦地,在這夜里搖曳開光輝了。

  “爸爸,這嫩枝兒能長大嗎?”

  “能的!蔽铱隙ǖ卣f。

  “我說完了,我們就在沒有言語,靜止地坐在樹樁的泉邊,諦聽著在空中濺起的生命的水聲。

【賈平凹優(yōu)美散文】相關文章:

賈平凹散文《獵手》10-20

賈平凹散文特點05-15

賈平凹散文《風雨》05-15

賈平凹散文《紅狐》07-30

淺談賈平凹散文07-28

賈平凹散文鑒賞《禿頂》05-21

賈平凹散文《進山東》08-08

賈平凹散文的文化意蘊07-28

賈平凹散文《荒野地》05-17

《落葉》賈平凹名家散文0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