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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抄遲子建散文
遲子建作品榮獲“魯迅文學(xué)獎”“冰心散文獎”“茅盾文學(xué)獎”等文學(xué)大獎,是當(dāng)代中國具有廣泛影響力的作家之一。以下是小編收集的遲子建的散文,歡迎查看!
鴨如花
遲子建作品榮獲“魯迅文學(xué)獎”“冰心散文獎”“茅盾文學(xué)獎”等文學(xué)大獎,部分作品在英、法、日、意等國出版,是當(dāng)代中國具有廣泛影響力的作家之一。以下是小編帶來的遲子建散文《鴨如花》,希望對你有幫助。
潑淘米水的時候,徐五婆發(fā)現(xiàn)了逃犯。
以往從河畔被趕口的鴨子一進了門,就自動地排成兩列,扭秧歌似地晃著屁股回鴨留了。它們在戶外戲要了一天,克了水,又吃了草叢里的肥美蟲子,早已是心滿意足了。所以從來不用徐五婆噴喝,它們紛紛歸圖歇息,一門心思地養(yǎng)神,想給主人多生幾個蛋下來。
然而今天這些鴨子卻團團簇簇聚在鴨圈外,交頭接耳著,竊竊私語著什么。
仿佛鴨圈的干草變成了冰塊,它們無法棲息了。徐五婆覺得蹊蹺,就端著米盆去了鴨圈,看看是來了黃鼠狼還是野貓?不料撞見的卻是個龐然大物:逃犯!
鴨圍很大,開著兩個窗口,天色雖然蒙昧,但徐五婆還是看清了躺在干草上的人。聽到腳步聲,他刷地坐了起來,目光直直地盯著徐五婆。徐五婆見他國字型臉,濃眉大眼卻胡子拉碴,便想起了電視中通告的被通緝的五個逃犯,明白他是其中之一了。
徐五婆與逃犯對峙了足足有五分鐘,直到外面的鴨子見徐五婆還不出來,一造聲焦慮地叫了起來。徐五婆首先打破了沉默,她問:“你們幾個逃散伙了?”
逃犯沒有回答。徐五婆又問:“你最后想逃到哪兒去?”逃犯仍然沒有回答,他踉踉蹌蹌地從干草上站起來,聲音嘶啞地說:“我餓了!毙煳迤乓娬酒饋淼奶臃干聿目齻,頭幾乎頂著了鴨圈的棚頂。徐五婆說:‘俄剛淘好米,還沒下鍋呢!碧臃竼枺骸笆裁疵?”徐五婆說:‘大米!薄澳阋趺闯?”逃犯又問!爸笾唷!毙煳迤诺卣f!硪愿傻!”逃犯喊叫起來。
徐五婆嘟咬著:“想吃干的你就好好說,你吵吵什么,嚇著我的那些鴨子。”接著,她喚逃犯從鴨圖出來,說是鴨子在外面耍了一天,乏了,該進來歇著了。逃犯又聲嘶力竭地叫了一聲:“給我宰只鴨子燉了!”
徐五婆切上了米飯,又宰了一只鴨子。
這只鴨子年紀大了,精神大不如從前,走路時總是落在最后,進食也愈來愈少了。到了河邊,別的鴨子都撲棱核地到河里玩去了,它卻孤零零地趴在河岸上,無精打采地看著起來紋絲不動。逃犯等不及,他先吃了兩碗米飯,然后喝了一碗鴨湯。他罵徐五婆是個吝嗇鬼,給他宰了只老鴨,害得他一等再等。徐五婆一邊應(yīng)付逃犯一邊想,自己怎么才能把逃犯交代出去?她巴望著有人上門,希望這小城里死個人,這樣就有人來請她這個冥婆幫著去發(fā)喪。然而兒孫們平素從不登門,她與鄰里也疏于往來,與她終日陪伴在一起的,只有那幾十只鴨子?上喿硬⒉皇怯(xùn)練有素的,無法替她出去報信。
鴨肉的濃香味裊裊從鍋縫冒出。徐五婆又出去抱了些柴火。她抱柴的時候,逃犯跟在她屁股后面,威脅說:“你要敢去報案,我連你和你的鴨子全都宰了!”徐五婆低聲說:“你宰我便也算了,鴨子又沒惹你,你把它們都宰了做什么。宰了它們,那河就是鬧出來了,你也不能像它們一樣天天去河里戲水!
逃犯聽了發(fā)出幾聲怪笑。徐五婆想也許他是許久不笑,一旦笑起來就有些走板。
徐五婆垂頭看著灶坑里燃燒的柴火,對逃犯說:“這一頓鴨子,趕上我三天用的柴火了!
逃犯問:“你家就你一人吧?”
徐五婆點了點頭。
“你沒兒子和閨女?”逃犯饞涎欲滴地掀了一下鍋蓋,掀得太急了,被噴薄而出的哈氣著實給燙了一下,他“嗷——”地叫了一聲,甩著那只被燙了的手,說:“你個該斷子絕孫的孤老太婆!”
徐五婆沉著地反駁:“我可有兒有女呢!”
“你一定是平常讓人煩得受不了,不然兒孫們怎么不跟你一塊過!”逃犯兇惡地說。
“我是圖清靜!”徐五婆的聲調(diào)也高了,“不然的話,我家里兒孫滿堂,你還想指望現(xiàn)在坐在這里等鴨子吃?”
逃犯又一次怪笑起來,他脫下了身上那件沾滿了灰土和草屬的衣裳,露出光光的脊梁來。他胸肌健壯,皮膚泛著油光,結(jié)實得讓人覺得石頭砸在他身上也會被彈回來。
逃犯將脫下的衣裳用很柴棒挑了,扔進火里,對徐五婆說:“給我找件干凈衣裳!”
徐五婆撒了撤嘴,說:“你是又要吃又要穿的,真難伺候啊。“說著,起身去了黑黝濃的小后盡,翻出一件過世已久的丈夫的一件灰布中山裝,把它扔給逃犯。逃犯穿了,扣不上扣子,這衣裳瘦,而他比熊還健碩。逃犯說:“這是誰的衣裳呀?”徐五婆說:“是我那死鬼男人的!碧臃戈嚵丝谔,說:“穿這么瘦的.衣裳,人肯定是個病秧子,不早死才怪呢!”
星星像傾巢而出的蜜蜂一樣飛舞在天空,空氣驟然涼爽了。徐五婆家住在堤壩旁,高河近,能聽得見水邊青蛙的鼓噪聲。
鴨肉終于爛了,徐五婆盛了碗米飯,就著咸菜吃了起來。逃犯一邊撕扯鴨肉往嘴里填一邊問徐五婆:“你怎么不吃鴨子?”
徐五婆說:“我跟它有感情,舍不得吃!
逃犯說:‘我只聽說人和狗能處出感情,沒聽說和鴨子還有感情的!
“你沒聽說的事多了。”徐五婆搶白了他一句。
逃犯吃了一刻,又朝徐五婆要酒。徐五婆說家里只有“冥酒”,是給死人喝的。逃犯問這冥酒喝了能不能藥死人,徐五婆說冥酒也是酒,怎么會藥死人呢。逃犯就勒令徐五婆給他拿來一瓶。
徐五婆的“冥酒”是自制的,用罐頭瓶裝的,瓶頂封著黃色蠟紙,放在門廳的地窖里。這冥酒用的是當(dāng)?shù)匦,里面泡了各種野花的花瓣、青草和樹葉,色澤艷麗,清香撲鼻。徐五婆打開窖口,一股陰涼之氣飄了上來。她下得窖里,提上一罐酒來。逃犯捧著酒罐,附牙咧嘴地說:“夠冰手的,這地窖比冰箱還厲害哇!”徐五婆因為逃犯說出個“哇”字,忽然對他產(chǎn)生一種憐愛之情。她聽到“哇”字,多半是從那些奶聲奶氣的小孩子身上。逃犯能說除“哇”,使她覺得他童心未泯。
寒冷也是一種溫暖
年是新的,也是舊的。因為不管多么生氣勃勃的日子,你過著的時候,它就在不經(jīng)意間成了老日子了。
在北方,一年的開始和結(jié)束都是在寒冷時刻,讓人覺得新年是打著響亮的噴嚏登場的,又是帶著受了風(fēng)寒的咳嗽聲離去的,但在這噴嚏和咳嗽聲之間,還是夾雜著春風(fēng)溫柔的吟唱,夾雜著夏雨滋潤萬物的淅瀝之音和秋日田野上農(nóng)人們收獲的笑聲。沾染了這樣氣韻的北方人的日子,定然是有陰霾也有陽光,有辛酸也有快樂。
故鄉(xiāng)是我每年必須要住一段時目的地方。在那里,生活因寂靜、單純而顯得格外有韻致。八月,我回到那里。每天早晨,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開窗簾,打開窗,看青山,呼吸著從山野間吹拂來的清新空氣。吃過早飯,我一邊喝茶一邊寫作,或者看書。累了的時候,隨便靠在哪里都可以打個盹,養(yǎng)養(yǎng)神。大約是心里松弛的緣故吧,我在故鄉(xiāng)很少失眠。每日黃昏,我會準(zhǔn)時去媽媽那里吃晚飯。我怕狗,而小城街上游蕩著的威猛的狗很多,所以我走在路上的時候,手中往往要攥塊石頭。媽媽知道我怕狗,常常在這個時刻來接我回家。家中的菜園到了這時節(jié)就是一個蔬菜超市,生有妖嬈花紋的油豆角、水晶一樣透明的雞心柿子、紫瑩瑩的茄子、油綠的芹菜、細嫩的西葫蘆、泛著蠟一樣光澤的尖椒,全都到了成熟期,不過這些綠色蔬菜只是晚餐桌上的配角,主角呢,是農(nóng)人們自己宰殺的豬,是剛從河里打撈上來的野生的魚類。這樣的晚餐,又怎能不讓人對生活頓生感念之情呢?吃過晚飯,天快黑了,我也許會在花圃上剪上幾枝花:粉色的地瓜花、金黃色的步步高或是白色的掃帚梅,帶回我的居室,把它們插入瓶中,擺在書桌上。夜深了,我進入了夢鄉(xiāng),可來自家園的鮮花卻亮堂地怒放著,仿佛想把黑夜照亮。
如果不是因為十月份要赴港,我一定要在故鄉(xiāng)住到飛雪來臨時。
我去香港兩次,但唯有這次時間最長,整整一個月。浸會大學(xué)邀請了來自美國、尼日利亞、愛爾蘭、新西蘭、肯尼亞、臺灣等國家和地區(qū)的八位作家,聚集香港,進行文學(xué)交流和寫作,這一期的主題是“大自然和寫作”。為了配合這個主題,浸會大學(xué)組織了一些親近大自然的活動,如去西貢西灣爬山,去大嶼山的小島看漁民的生活,去鳳凰山以及濕地公園等。香港的十月仍然熾熱,陽光把我的皮膚曬得黝黑。運動是惹人上癮的,逢到?jīng)]有活動的日子,我便穿著一身運動裝出門了。去海邊,去鉆石山的禪院等。有一天下午,我外出歸來,乘地鐵在樂富站下車后,覺得渾身酸軟,困倦難擋,于是就到地鐵站對面的聯(lián)合道公園睡覺去了。別看街上車水馬龍的,公園游人極少。我躺在回廊的長椅上,枕著旅行包,聽著鳥鳴,聞著花香,睡著了。等我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向西了,我聽見有人在喊“遲——遲——”,原來是愛爾蘭女詩人希斯金,她正坐在與我相鄰的椅子上看書呢。我有些不好意思,因為在國外,蜷在公園長椅上睡覺的,基本都是乞丐。
在香港,我每天晚上跟媽媽通個電話。她一跟我說故鄉(xiāng)下雪的時候,我就向她炫耀香港的扶桑、杜鵑開得多么鮮艷,樹多么綠,等等。但時間久了,尤其進入十一月份之后,我忽然對香港的`綠感到疲乏了,那不凋的綠看上去是那么蒼涼、陳舊!我想念雪花,想念寒冷了。有一天參加一個座談,當(dāng)被問起對香港的印象時,我說我可憐這里的“綠”,我喜歡故鄉(xiāng)四季分明的氣候,想念寒冷。他們一定在想:寒冷有什么好想念的?而他們又怎能知道,寒冷也是一種溫暖啊!
十一月上旬,我從香港赴京參加作代會,會后返回哈爾濱。當(dāng)我終于迎來了對我而言的第一場雪時,興奮極了。我下樓,在飛雪中走了一個小時。能夠回到冬天,回到寒冷中,真好。
年底,我收到了一份沉甸甸的禮物,是艾蕪先生的兒子汪繼湘先生和兒媳王莎女士為我簽名寄來的艾蕪先生的兩本書《南行記》和《艾蕪選集》,他們知道我喜歡先生的書,特意在書的扉頁蓋了一枚艾蕪先生未出名時的“湯道耕印”的木頭印章。這枚小小的印章,像一扇落滿晚霞的窗,看上去是那么燦爛。王莎女士說,新近出版的艾蕪先生的兩本書,他們都沒有要稿費,只是委托新華書店發(fā)行,這讓我感慨萬千。在我們這個時代,那些垃圾一樣的作品,通過炒作等手段,可以獲得極大的發(fā)行量,而艾蕪先生這樣具有深厚文學(xué)品質(zhì)的大家作品,卻遭到冷落。這真是個讓人心涼的時代!不過,只要艾蕪先生的作品存在,哪怕它處于“寒冷”一隅,也讓人覺得親切。這樣的“寒冷”,又怎能不是一種溫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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