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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我的嬸娘散文
被我們兄妹四人叫了近二十年的鮑姨,是我們的嬸娘。
聽媽媽說,當(dāng)年鮑姨家跟我們家是相處得很好的鄰居。兩家的家境相似——由老太太主事過日子。
有一次,幾個老人聚在鮑姨家嘮閑嗑。本來大家有說有笑的,突然,奶奶嘆了一口氣:“唉,俺那‘三兒’眼瞅著二十五了,還沒抓上個對象!”“三兒”就是我叔叔,而在那個年代,二十出頭的人大都孩子滿地跑了,如果二十五沒成家,就跟現(xiàn)在的“剩男”“剩女”一樣了。鮑姨的媽媽一下這話,也嘆了口氣:“你那是小子還好說,俺那小杰也二十好幾了,還沒個婆家……”小杰就是鮑姨。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大家七嘴八舌的就逗開了:“你看看你倆,老糊涂了不是?你家有兒,她家有女,你倆又好得跟一個人似的,不如就結(jié)成親家,這不是好上加好的事嘛!”
一語點(diǎn)醒夢中人,兩個老太太都開心的笑了。因?yàn)閮蓚老人相處得太好了,都把彼此的孩子當(dāng)成自己家的,從來就沒有想到過兩個孩子是可以成親的。于是,鮑姨和叔叔就被老人們按排單獨(dú)在一起去“挖菜”。在那個年代里,年輕的男女不好意思多做交流,如果不是抓對象,是不會單獨(dú)在一起的。每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鮑姨和叔叔,在老人們的“精心”安排下,加深了彼此的了解,那些早就從老人平日的閑談中得知的對方的脾氣和秉性,在漸漸的相處中,磨合著、適應(yīng)著。
兩個人一起挖了幾次菜后,鮑姨就成了我們的嬸娘。那時(shí)我和兩個哥哥都還小,叫慣了鮑姨,大人們也沒特意告訴我們要改口叫嬸娘,我和哥哥就“鮑姨”“鮑姨”的一直這么叫著嬸娘。妹妹出生后,從牙牙學(xué)語時(shí),也學(xué)著叫“鮑姨”,從來沒有人想到教她叫嬸娘;嬸娘家的兩個弟弟,都比妹妹小,有時(shí),也學(xué)著我們叫一聲“鮑姨”,逗得全家人都笑出了眼淚……就這樣,“鮑姨”始終是我們兄妹四人心中和“媽媽”一樣親的稱呼。
由于媽媽和嬸娘相處得非常好,(媽媽是大家公認(rèn)的“有文化的人”,通情達(dá)理,凡事為他人著想;嬸娘雖然沒上過一天學(xué),只認(rèn)識自己名字的三個字,卻于質(zhì)樸中,熱心待人。)在外人眼里,我們兄弟姐妹六個人,根本分不出哪個是哪家的。往往是一家做點(diǎn)“差樣”的飯菜,六個孩子一起先上桌一頓“大掃蕩”,等孩子們吃飽了,有時(shí)連盤子里的菜湯都被孩子用饅頭擦得干干凈凈。大人們一邊吃著咸菜,一邊欣慰地望著六張可愛的笑臉。而那幸福的場景大多是在嬸娘家,因?yàn)槭迨搴蛬鹉锒己軙鲲,而且,孩子少,日子自然過得比我家要好很多。
漸漸的,兩個哥哥長到能幫大人們干些力氣活時(shí),小哥倆總是先把嬸娘的水缸裝得滿滿的,把引爐子的木柴碼得象小山一樣,才挑自己家的水,劈自己家的柴。而嬸娘有什么好吃的,也總是先偷偷的多塞些在哥哥們的口袋里,然后,才分給幾個孩子吃。在嬸娘的眼里,六個都是她的孩子。如果說,對哪個孩子有偏愛,就是對大哥和我了。
嬸娘偏愛大哥,不只是因?yàn)榇蟾鐜退傻幕钭疃,還因?yàn)榇蟾缱孕”院┲,凡事都讓著弟弟妹妹。特別是兩個弟弟,常常爬在大哥的背上或是肩上不肯下來,還一再要大哥跑起來,跑得越快,他們的歡笑聲就越大……每次大哥都累得滿頭是汗,直到大人看到了,把弟弟從大哥的身上抱下來。而每當(dāng)嬸娘下班晚了,哥總是站在街上等,不管多晚都不肯回屋——直到看見嬸娘那熟悉的身影,就會撲上前去,親熱的叫一聲:“鮑姨——”……
我與嬸娘的那份感情,不是母女,勝似母女。因?yàn)閶鹉镌?jīng)跟媽媽商量,想把我要過去當(dāng)姑娘,一來,她沒有女兒,二來,也能減輕一些家里的負(fù)擔(dān)。可媽媽同奶奶都反對,說:“孩子都這么大了,都記事了,養(yǎng)不住的!
嬸娘想讓我給她當(dāng)女兒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理由,那就是嬸娘曾幫著媽媽把我的命“撿”回來。在嬸娘還沒和叔叔結(jié)婚的時(shí)候,我生了場病,病得很重很重,連醫(yī)生都說:“希望不大,治治看吧!”那時(shí),醫(yī)院離家很遠(yuǎn),最方便的交通工具就是路過的馬車,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得靠一雙腳趕路。奶奶是雙“小腳”,走不了遠(yuǎn)道,另外,家里還有兩個孩子需要照顧,爸爸又在外地上班。在家與醫(yī)院之間的路上,每天就會有嬸娘匆匆趕路的身影。下班了,提著家里為媽媽準(zhǔn)備的飯菜送到醫(yī)院。等媽媽吃完飯,硬把媽媽按在床上去睡下,休息一下勞疲的身心。上了一天班,同樣勞累的'嬸娘就守在病床前,憂傷地看著昏睡中的我,嘴里安慰著幾乎要支撐不下去的媽媽:“沒事,誰家小孩子不生病呢,小孩子生病就是在長心眼呢!”心中祈禱著:“讓這丫頭快點(diǎn)好起來吧!”實(shí)在困極了,就握著我的小手在床邊趴一會兒,只要我一動,就馬上會醒來……第二天,天不亮,嬸娘就急匆匆的趕回家,草草的吃口飯就去上班……
多年后,媽媽一提起當(dāng)年的事,眼睛還是紅紅的:“那時(shí),多虧你鮑姨啊,沒有她,你的命就‘撿’不回來了!
如果說,嬸娘每晚在醫(yī)院里陪著媽媽往回“撿”我的命,是大人嘴里的故事,在我七歲要上學(xué)時(shí),我再次生病,讓我更真切的感受到嬸娘對我如媽媽一樣深厚的愛。
那次生病,由于離家近一些的衛(wèi)生所條件有限,我無法住院治療,只能一天兩次的去打針。有一天傍晚,也在生著病的媽媽牽著我的小手,拖著極虛弱的身子向衛(wèi)生所一步一步的挪著沉重的雙腿。當(dāng)時(shí)天陰得很厚,滿天的烏云就象似要壓到身上一樣。我和媽媽沒走出多遠(yuǎn),天上就開始落下豆粒大的雨點(diǎn)——一場大雨馬上就要來了。
媽媽無奈的望望黑沉沉的天,又看看正發(fā)著高燒的我被冷雨打得直哆嗦,慢慢的蹲下來,摟著我,試著要把我抱起來,可試了好幾次,就是抱不起來。媽媽的眼淚“刷”的下來了,輕聲的說:“丫頭,媽媽實(shí)在抱不動你,咱到前面的屋檐下避避雨吧。”
剛往那屋檐下走了幾步,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鮑姨向我們娘倆跑來。到了跟前,鮑姨埋怨媽媽:“嫂子,你也真是的,說好了我下班帶丫頭去打針,你這身體……唉——”嬸娘說不下去了。原來,嬸娘下班到我家一看我和媽媽走了,看天馬上要下雨,嬸娘就抓起兩件厚衣服跑到衛(wèi)生所。見我們還沒到,就又折了回來。
“嫂子,你先回家吧,我?guī)а绢^去就行!眿鹉镞叞岩患路o媽媽披在身上,再往上一提,蓋在頭頂。然后,嬸娘把另一件衣服同樣披在我的身上,一哈腰,把我背在后背上,疾步向衛(wèi)生所跑去。
趴在嬸娘的后背上,我舒服極了,嬸娘的背好溫暖啊!我用手摸摸嬸娘的臉,濕濕的,分不清是雨水還不汗水。伴著嬸娘飛快的腳步,我就象在搖籃里一樣,竟然睡著了……
從那以后,我就在心里默默的告訴自己:長大后,一定要好好孝敬媽媽和嬸娘。
大哥哥高中畢業(yè)后,要去當(dāng)兵,嬸娘跑前跑后的幫著托人問情況,人整個瘦了一大圈。而當(dāng)大哥真的要走了,嬸娘的眼睛腫腫的,紅紅的,問她,她只是淡淡的說:“沒事,都是老毛病了!逼鋵(shí),那是嬸娘舍不得大哥,總是在夜里偷偷的流淚才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大哥臨走時(shí),跟嬸娘只說了一句:“鮑姨,我走了!”就轉(zhuǎn)過身去強(qiáng)忍著淚水,不敢再回頭。
軍營里,由于對親人的思念,戰(zhàn)友們常常互相講述著自己家里的事。當(dāng)戰(zhàn)友們都知道大哥有一位比媽媽還親的“鮑姨”時(shí),都非常羨慕,夸大哥是有福之人,“有兩個媽媽痛你!”羨慕之后,戰(zhàn)友們對大哥提出批評:“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弟弟妹妹不懂事,可以原諒,這那好的嬸娘怎么可以一直叫‘鮑姨’呢,必需得改過來,你一回家,就改過來,還得讓弟弟妹妹都改過來!‘嬸’是家里人,‘鮑姨’再好,聽起來也是外人……”
三年的思念,三年的盼望,大哥終于可以回家探親了。當(dāng)大哥跟嬸娘一見面,一個軍人的最高禮節(jié)——標(biāo)準(zhǔn)的軍禮后,大哥含著眼淚叫了一聲:“嬸——”嬸娘還沒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被大哥那寬大的臂膀緊緊抱住。之后,大哥“命令”我們:“‘鮑姨’是我們最親的親人,是我們的嬸娘,以后,都改叫‘嬸’,誰也不許再叫‘鮑姨’!”從此,我們四個人口中最親的稱呼“鮑姨”就變成了“嬸”。
…………
當(dāng)我們六個孩子相繼長大成人,都有了自己的家,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嬸娘還如以前一樣痛愛我們每一個人,更痛愛我們每一個人的孩子。就如同當(dāng)年我們叫“鮑姨”那樣的感情,我們兄妹四人的孩子叫嬸娘“三奶”、“三姥兒”。
由于工作關(guān)系,我常年在外,2002年的夏天,已經(jīng)兩年沒見到嬸娘的我,跟嫂子通話,當(dāng)我問到:“嬸娘身體還好吧!”嫂子一聲嘆息:“好啥好啊,人都走了……”我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嫂子,你說誰走了……”嫂子開始嗚咽:“嬸走了!”我的世界頓時(shí)凝固了,嘴里立刻嘗到了淚水的苦澀,我艱難的問嫂子:“什么時(shí)候的事……為什么不告訴我……”嫂子也在電話的那頭抽泣著:“已經(jīng)燒完頭七了……告訴你又有什么用……天太熱……又離得那么遠(yuǎn)……等不了啊……這才一直瞞著你……”
原來,一直就有肝病,血壓又高的嬸娘,在井臺上壓水的時(shí)候,突發(fā)腦出血,走向了生命的盡頭。從嬸娘發(fā)病,到料理嬸娘的后事,大哥都跑在兩個弟弟的前面。而對于遠(yuǎn)在杭州的我,家里人一直瞞著所有的消息。就是因?yàn)槲腋鷭鹉锬欠N比親母女還親的感情,就是擔(dān)心我當(dāng)時(shí)知道消息,會不顧一切的往回趕……
我一直沒再問嬸娘到底是哪一天走的。從此,每年的夏天,無論我在哪里,腦海中都會浮現(xiàn)出嬸娘在井臺上壓水的情境,嬸娘一直在對我笑著,笑得那么慈祥,笑得那么溫暖!雖然,我那要孝敬嬸娘的心愿再也無法實(shí)現(xiàn),總想帶不識字的嬸娘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也只能是一個夢,在那個美麗的夢里,我還是親熱的叫著“鮑姨”……
二0一三年一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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