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面樓散文

　　1985年，我隨父親進(jìn)城讀書，住的是租賃的民房。從住處到國棉廠子弟小學(xué)有一公里多的路，如果抄小道可以節(jié)省點時間，不過要過兩個魚坑。下大雨時，坑里的水漫上來會把魚坑中間的小道淹沒，所以很危險。那時，我最羨慕在城里有房子的人，哪怕住在雙面樓上。我的一個同學(xué)就住在雙面樓里，家離學(xué)校只有50米，從沒遲到過不說，課間休息時都可以一溜煙跑到家喝口水，可見有多方便。

　　雙面樓建于1976年，1986年看起來依舊簇新，尤其下過雨，遍體紅磚被雨水淋濕，更見鮮紅。當(dāng)時國棉廠是全縣數(shù)一數(shù)二的國營大廠，蓋起紅磚壘砌、水泥抹縫的兩棟三層樓，在七、八十年代的小縣城里，用鶴立雞群形容一點也不為過。

　　80年代中期，住房開始緊張起來，便有人開始打雙面樓的主意，結(jié)了婚或者婚前找領(lǐng)導(dǎo)，申請搬到雙面樓上住。一家，兩家，三家，慢慢的，雙面樓從職工宿舍樓變成了家屬樓，成家立業(yè)的和單身青年混搭住在一起，越來越熱鬧起來。父親是車間電工，當(dāng)了師傅，帶了徒弟，又帶著我，終于熬到了分房的資格，在經(jīng)過一年賃房的艱辛經(jīng)歷后，我們家如愿以償?shù)匕岬搅穗p面樓上。

　　我們家那棟雙面樓位于西樓，習(xí)稱“男樓”，以前住的都是男單身職工，到我們搬家時以徹底改頭換面，成了居家過日子的家屬樓。父親的一個同事劉叔，有兩個女兒，一家四口住在一間只有十七八平方米的房子里，現(xiàn)在想來真不知道當(dāng)初是怎么度過的。母親和弟弟在老家，一間房子只有我和父親住，可以說住房條件比較富�！，F(xiàn)在回想住在雙面樓里的時光，親切感依舊悠緬濃冽。

　　我至今仍記得雙面樓里的絲絲縷縷，門廳深邃，擺滿密密麻麻的自行車，上樓的臺階前是東西走向的走廊，一二三層都是一個布局，連屋子里的布局都一摸一樣。走廊狹窄漫長，光線黯淡，盡頭窗口光亮很朦朧。第一次走進(jìn)樓道，感受最深的是復(fù)雜的味道，刺鼻的氨水味兒，煤油爐或汽油爐里的油味兒，以及煤球燃燒不充分時發(fā)出的刺激胸腔的難忍氣味兒。不過走廊里內(nèi)容豐富，擺滿各式各樣的爐子，經(jīng)�？梢钥吹綘t上壺嘴里向上噴著快樂的氣息。嘩嘩的流水聲，關(guān)門開門的聲音，吵架的聲音，哈哈的笑聲。在陽光明媚的日子，朝陽或朝陰的窗戶都會依次打開，白的確良的襯衫、花格子的被單、紫色的襪子甚至各種顏色的內(nèi)褲都水淋淋地掛出來，還有棉紗粗紡的簡易尿布，通通用夾子夾住，夾在一根電線或尼龍繩子上，迎風(fēng)招展，純凈而透明。

　　父親那時很忙，照顧我也要照顧家里，縣城、老家來回跑，相當(dāng)一部分時間是我一個人住在雙面樓里。我便不斷邀請朋友來陪我作伴，那些朋友在我童年和少年時期留下深刻的印記。他們對我的這個家非常滿意，沒有約束，沒有限制，無拘無束。我也很滿意，雖然用水要到公共廁所外面的洗菜池去提，不過比賃房子住的時候好多了，至少這個家有足夠的空間，離學(xué)校近，安全，牢固，不透風(fēng)漏雨。我的過去、夢想和情感，都是在和雙面樓朝夕相伴中循序而知中逐漸長大的。不大的空間，是我的精神家園，是我個人依托和思緒的歸宿，是我傷心的避風(fēng)港。我在房間里學(xué)習(xí)，練書法，繪畫。走廊墻壁上傷痕累累，紅磚上浮現(xiàn)歲月的滄桑，屋頂上是生活煙熏火燎的質(zhì)感，我有過傷心，但更多的是安全，是滿足，是快樂。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我一住將近十年，轉(zhuǎn)眼上了高中。

　　1995年讀高二的.那年，弟弟也來到縣城上學(xué)，我們家搬到新樓。不足70平米的兩室一廳寬敞明亮。沒有住過雙面樓的人，完全不可能體會到房子什么叫寬敞，什么叫明亮。那些年，父親的工作崗位又有了調(diào)整，為了住的更舒適一些，我們對新家進(jìn)行了裝修，地上鋪的是專程淄博陶瓷，裝修了暖氣片和窗簾盒，吸引很多鄰居參觀。2002年再次喬遷新居的時候，回頭看當(dāng)初的兩室一廳，再也找不到寬敞明亮和富麗堂皇的感覺了。

　　之后雙面樓就遠(yuǎn)離了視線。后來聽說雙面樓難逃被拆遷的命運，縣里下了最后通牒，建筑過于破舊，影響市容，必須拆遷。還有一點，東樓的雙面樓墻體裂了縫兒，幾乎成了危樓。不過考慮到住戶多和經(jīng)濟問題，兩幢雙面樓最后還是沒拆成，國棉廠也不再像以前財大氣粗，在東樓的裂縫處上了鋦子，外面貼上白瓷磚，換上鋁合金窗戶，算是完成了縣里交給的任務(wù)。

　　兩幢雙面樓至今仍在，其里不變，依舊住著一撥兒又一撥兒的住戶，逐漸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默默無聞，像是大雜院、筒子樓或者鴿子籠建筑，讓人不免想起一個詞，貧民窟，里面住的多是生活條件相對較差、暫時沒有辦法或者無法選擇的人們，似乎成了一個提醒，一種警示——這個社會的差距將長期存在。在這一點上，我更希望雙面樓可以作為一個時代的標(biāo)志性建筑，永久地留存在人們的視野里。

　　每一次路經(jīng)振興街西首國棉廠附近，都習(xí)慣放慢一下車速，看一眼雙面樓，感覺像看到了過去的老照片，不光是懷舊，還有那種本身的質(zhì)樸和簡單。在被生活莫名其妙的外力推著身不由己向前走的時候，我們再難以像以前一樣平靜下來，我們無暇思考，只會抱怨。如果仔細(xì)回顧三十年建筑風(fēng)格的日新月異和翻天覆地，不難發(fā)現(xiàn)，并不是社會發(fā)展跟不上我們的要求，而是我們跟不上社會發(fā)展的步伐，我們太匆忙，遺失了很多美好和珍貴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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