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燈照亮我回家的路心情日記
在我的文章里很少寫到父親。我不知道怎樣去描述他。父親總是少言寡語,不像母親那樣和我有講不完的話。小時候與父親很親近,最記得他跟我說,要不是喝酒喝壞了嗓子,他就不會從京劇團(tuán)退出了。他說這話我是信的。父親身材魁梧,濃眉大眼,手指修長,得空時,他會來一段裘盛戎的《赤桑鎮(zhèn)》或張君秋《趙氏孤兒》里的“宮廷寂靜影孤單”……唱得叫我敬佩不已。盡管后來母親說那是父親信口胡編的,也絲毫未減我對父親屈當(dāng)一名機(jī)修工的深切遺憾。
在我的印象中,我幼年的啟蒙教育就是在父親字正腔圓的京戲中開始的。他捧著唱本,我坐在他腿上,他唱一句,我學(xué)一句;他教完一段,讓我連起來唱。我唱得奶聲奶氣,有模有樣,他就開心地拍我的小腦袋,再接著往下教……
到我漸漸長大,與父親也漸漸疏遠(yuǎn),只覺得父親的話越來越少;每次剛開口說,卻三言兩語就冷了場。后來索性就很少交流,有什么事,都跟母親說。在那段時間,父親的話少了,酒卻多了。有一次,他把一桌人都喝敗下陣,心里得意了好久。
我去南京讀書的時候,父親也極少給我寫信。母親不識字,每隔兩個禮拜來看我,給我?guī)┖贸缘臇|西。偶爾打電話回家,都是父親接。他似乎很高興,很想跟我說話,但結(jié)果還是說:“叫你媽跟你講!”就把話筒遞給母親。他站在一旁,對母親說:叫她注意身體,少吃方便面。母親就對我說:你爸叫你注意身體,少吃方便面。父親又說:叫她晚上別出門,壞人多。母親又對我說:你爸叫你晚上別出門,壞人多。我在電話里一一應(yīng)著。最后,父親對母親說:告訴她鴿子生蛋了,放假了就回來。母親像傳聲筒,把父親的話一字不漏地傳給我。
那時我身體很差,經(jīng)常莫名其妙頭暈。父親不知從哪聽說那種孵卵成雛的“抱鴿蛋”治頭暈效果好,他便開始養(yǎng)鴿子。對照著書,給它們喂小麥、喂玉米?煜碌皶r,又用碎布條編一個個窩,鋪在籠子邊。晚上下班回家,他躬著腰,半個身子爬進(jìn)籠里數(shù)鴿蛋。母親說那時父親臉上的甜蜜是她都很少看到的。
我的心里頓時漫過一陣感動。這種感動,在我特別想家的那個夜晚,全部融化成一股溫暖。那天陰云密布,下著淅瀝小雨。街道在黑洞洞的夜里沉沉睡著,貓躲在角落,不時發(fā)出尖銳的叫聲。在通往家的巷子里,我深一腳淺一腳地摸索潛行……突然,遠(yuǎn)遠(yuǎn)地,我看見一片光亮,自我家的`門前一路蔓延而來。那淡黃的光暈罩著我的腳步,接著罩住了我的整個人,仿佛是一雙手,簇?fù)碇遥瑺恳摇业难蹨I隨著鑰匙的轉(zhuǎn)動,倏地滴落下來。
后來母親告訴我,自從我離開家,父親就在門楣上裝了一盞燈。一到天黑,就把門燈打開。母親抱怨父親浪費(fèi),因?yàn)樗麄儌z晚上從來不出門?筛赣H依然每天在夜晚來臨前,讓燈光把家門口照得雪亮。我一下說不出話。我明白這燈是父親為我而開的……
在以后的日子里,門燈成為我魂歸夢依的一個寄托。無論我夜班歸來,還是抱著孩子踏上回家的路,它都遠(yuǎn)遠(yuǎn)地照著我。想象它一直沉靜寡言地懸掛在那里,我心里無比親切,也無比溫暖。多少次,在它的光環(huán)里,我仿佛看見朱自清筆下父親的《背影》在眼前晃動。我知道我走進(jìn)這片光亮,就可以平靜地棲息下來。因?yàn)槌酝,我想不出還有誰能如此安詳、如此寬厚地迎接我,容納我……
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愛,在這盞人不回?zé)舨粶绲拈T燈里,熠熠閃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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