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是中國現(xiàn)代史上的一個政治風云突變的年份。而對于
王國維來說,這一年同樣也不尋常,因為正處于壯年的王國維將他生
命歷程的終點定格在了這一年的風風雨雨中。
1927年的6月2日,王國維像往常一樣,吃完早飯便去了研究院。
到校后,他先記起自己忘了把學生們的成績冊帶到辦公室,于是就讓
研究院的工友去家中取。此后他遇到研究院辦公室秘書侯厚培,便與
侯聊起下學期招生安排的話題,他談了許多自己的設想和建議,過了
許久才與侯分手。臨別時,王國維向侯厚培提出借三元大洋,但侯正
好未帶現(xiàn)洋,只能借給他紙幣。王國維拿了錢走出校門。在校門口他
雇了一輛人力車,要車夫?qū)⑺x清華園不遠的頤和園。到頤和園
時,大約是上午十點左右。王國維給了車錢,并囑車夫在園門口等候,
便徑直走進頤和園。初夏時節(jié),頤和園青山綠水,郁郁蔥蔥。不過臨
近中午,園內(nèi)游人稀少。王國維來到排云殿西面的魚藻軒駐足許久,
抽完了最后一口煙,然后縱身跳入昆明湖。當時有一園工(又有說是
巡警)正距王國維投水處不遠,聽到落水聲后,急忙跑來解救,也不
過約一二分鐘的時間,可王國維卻已斷氣了。盡管魚藻軒前的湖水深
不過二尺,但湖底滿是松軟的淤泥,王國維自沉時頭先入水,以致口
鼻都被泥土塞住,聞聲而來的園工們又不懂急救之法,王國維最終因
窒息而死。當園工們將王國維從水中救出時,他的內(nèi)衣還未濕透,如
果能及時施以人工呼吸法營救,或許還可有救,可是這卻被貽誤了。
一代國學大師就這樣悄然離去。
時至中午,王國維所雇傭的人力車仍等在圓明園外,家人等他吃
飯久久不見人歸。下午二時許,家人去學校詢問。于是侯厚培到校門
口問車夫們,得知載王國維的那輛車去了頤和園,還沒有返回。侯厚
培立即騎上自行車,前往頤和園找人。此前,王國維的兒子貞明在校
門口已打聽到情況,趕去頤和園,并于中途遇上那個送他父親去頤和
園的車夫,此時車夫的車上坐著警察,他們正要去學校稟報。因為車
夫在頤和園外等候王國維直至下午三點,聽說園內(nèi)有人投水,進園一
看,死者正是他要等的那個人。等貞明到了圓明園,證實死者就是他
父親,這時已是下午四點了。
噩耗傳到清華園,是日晚九時許,校長、教務長、研究院諸教授、
助教及學生約三十余人共乘兩輛汽車趕到頤和園,其中有王國維的好
友陳寅恪教授和吳宓教授。但此時園門已閉,守兵不允進入,經(jīng)過再
三交涉,才準許校長曹云祥、教務長梅貽琦和守衛(wèi)處的烏處長入內(nèi)探
視。次日,清華園教職員工、學生及王國維家屬眾多人又齊赴頤和園。
這時王國維的遺體仍停放在魚藻軒亭內(nèi),家人和驗尸官從王國維的衣
袋中尋出一封遺書,封面上書寫著:“送西院十八號王貞明先生收”。
最后落款時間和簽名是:“五月初二,父字!边z書是王國維在死前
一天就寫下的,臨行前裝在自己的衣袋內(nèi)。隨后,人們將王國維遺體
移送到園西北角門外舊內(nèi)庭太監(jiān)下處三間小屋中入殮。當天傍晚七時,
王國維的靈柩被送到清華園南部的剛秉廟停靈。這一天到場送行的除
王國維家屬和清華研究院的學生外,還有清華的教授吳宓、陳寅恪、
梅貽琦、陳達,北大的教授馬衡,燕大的教授容庚以及梁漱溟等人。
王國維的自沉之舉震驚了清華園,更震動了學術界,人們無不為
失去這樣一位卓有建樹的國學大師而感到痛惜。王國維自盡的當日,
梁啟超已離開了清華,得到噩耗復又奔回清華,親自參與料理其后事,
并為王國維撫恤金一事向?qū)W校、外交部力爭。他對王國維之死悲嘆至
極,他對自己的女兒這樣評價王國維說:“此公治學方法,極新極密,
今年僅五十一歲,若再延十年,為中國學界發(fā)明,當不可限量”。當
時的青年學者顧頡剛感慨地把王國維的死和同年3月康有為的去世相比
較,他說:康長素先生逝世,我淡然置之。我在學問上受他的影響不
亞于靜安先生,我既是佩服他,為什么對于他的死倒不覺得悲傷呢?
因為他的學問只起了一個頭,沒有繼續(xù)加工。所以學術界上的康有為,
三十六歲就死了。“至于靜安先生,確和康氏不同,他是一天比一天
進步的。他的大貢獻都在三十五歲以后,到近數(shù)年愈做愈邃密了,別
人禁不住環(huán)境的壓迫和誘惑,一齊變了節(jié),唯獨他還是不厭不倦地工
作,成為中國學術界中唯一的重鎮(zhèn)。今年他只有五十一歲,假如他能
有康氏般的壽命,他的造就真不知道可以多么高。”現(xiàn)在他竟“中道
而廢”,為學術界著想,他的死是一個極重大的損失,說不出代價的
犧牲。梁啟超和顧頡剛的話反映了學術界對王國維之死的深深遺憾。
6月16日,在北京下斜街全浙會館舉行王國維悼祭大會,人們紛紛送上
挽聯(lián),梁啟超在挽聯(lián)中特別推崇王國維的學術研究,尤其提到了王國
維在甲骨文研究中所作出的突出成就,他寫道:“其學以通方知類為
宗,不僅奇字譯櫻創(chuàng)通龜契;一死明行已有恥之義,莫將凡情恩怨,
猜擬猿。”陳寅恪的挽聯(lián)有著更深一層的感情:“敢將私誼哭斯人,
文化神州喪一身。越甲未應公獨恥,湘累寧與俗同塵。我儕所學關天
意,并世相知妒道真。贏得大清乾凈水,年年鳴咽說靈均!眳清祫t
在挽聯(lián)中表達了自己對王國維自沉的看法:“離宮猶是前朝,主辱臣
憂,汩羅異代沉屈子;浩劫正逢此日,人亡國瘁,海宇同聲哭鄭君!
這次悼祭會所收到的數(shù)百幅哀挽詞聯(lián)盡訴了人們對王國維的悼念和惋
惜之情。此外北京的《國學月報》、《國學論叢》以及天津《大公報》
等各地報刊還先后刊出《王靜安先生專號》、《王靜安先生紀念號》、
《王靜安先生逝世周年紀念》等專輯,以示紀念。王國維的死在海外
學術界也引起了震驚,日本學者在大阪市召開王國維先生追憶會,王
國維的日本友人、學者紛紛到會追憶或著文寫詩憑吊。1927年日文雜
志《藝文》(十八卷)的8、9兩期全部用來追憶王國維的學術工作。
法國學者伯希和也寫有多篇文章,向讀者介紹王國維的成就。他在
《通報》第26期上撰文說:作為王國維的老朋友,我經(jīng)常提到他的名
字,并很多次引用他如此廣博而豐富的成果,現(xiàn)代中國從未產(chǎn)生過走
得這般前面又涉獵如此豐富的博學者。這一切都表明,王國維以他那
巨大的學術成就贏得了人們的普遍尊敬。
本文摘自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的“20世紀文化名人與上海叢書”--
《王國維:悲情學人》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