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汪曾祺以《受戒》開始了其文學的“新生”。它所展示的散文化的藝術風格,所表現(xiàn)的健康淳樸的民俗風情,所展示的世俗歡樂和人性的自由都帶給我們以美的享受。小說通過氣氛的描寫來勾勒出人物的性格,即“氣氛即人物”。在氣氛中尋找人物性格的源頭,并通過寫女主人公小英子的個性來贊揚女性的美麗和勇敢,來表現(xiàn)人性的美好!妒芙洹废蛉藗冋故镜氖且环N世俗的自足、悠閑與快樂,表現(xiàn)的是一種和諧的情緒。
【關鍵詞】氣氛、性格、根源、愛情
汪曾祺的老家江蘇高郵是個水鄉(xiāng), 大運河倚城而過, 那平靜、安詳、緩緩流動的水, 也在他的性格中溶注了同樣的內(nèi)容。在他中學畢業(yè)處于人生選擇的當口, 又恰恰在避難中讀到了文風同樣樸素淡雅的沈從文的小說, 并難能可貴地成了沈從文的入室弟子和得意高足。[1]
汪曾祺曾公然承認,他年輕時的小說有過模仿的痕跡,尤其受沈從文的影響最大。他將這種影響以一種“ 潤物細無聲”的方式輕輕地滲透于其作品中,將前人的影響轉(zhuǎn)化為自己的風格。[2] 其代表作《受戒》,正是這樣一部作品!妒芙洹废蜃x者展示了一種散文化的藝術風格,它是一篇散文化小說。
散文化小說從根本上講是一種“情緒化”小說, 這種小說不編織故事, 不側(cè)重于情節(jié)的發(fā)展, 而主要在于營造一種意境, 抒發(fā)一種情緒。而情緒的抒發(fā)本來就會釀成一定的氣氛, 所以對氣氛的抒寫在這種小說里顯得就很重要了。汪曾祺認為: “所謂散文, 那不是直接寫人物的部分, 不直接寫人物的性格, 心理活動,有時只是一點氣氛, 但我以為氣氛即人物, 一篇小說要在字里行間都浸透了人物, 作品的風格, 就是人物性格。”[3]這就是汪曾祺的“氣氛即人物”理論。那么什么是氣氛呢?
所謂氣氛,既包括作者的情感、情緒的自然流露,也包括自然風光、民情風俗的生動描繪。一個人的性格與其生長、生活的環(huán)境是密切相關的。生活環(huán)境自然地流露出一個民族的天性,作者總是從這里去尋找人物性格的源頭活水。
一,特定環(huán)境氛圍中孕育的女兒
《受戒》中的小英子開朗活潑、直率坦誠、勇敢,個性不受羈絆。小說中通過人物對話和情境的描寫將她的性格充分地展現(xiàn)在了讀者的面前。如:明海和小英子初次見面的一段對話描寫。
“是你要到荸薺庵當和尚嗎?”
明子點點頭。
“當和尚要燒戒疤嘔!你不怕?”
明子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含含糊糊地搖了搖頭。
“你叫什么?”
“明海。”
“在家的時候?”
“叫明子”。
“明子!我叫小英子!我們是鄰居。我家挨著荸薺庵!盵4]
通過這一段對話描寫,我們可以看出,小和尚明海懵懂、害羞,相比之下,小英子卻顯得活潑開朗,熱情直率。面對初次見面的明海,她一點也不膽怯,表現(xiàn)得大方得體,言語中充滿了天真的童趣,同時透露著一股潛在的自信。
又如:對善因寺的環(huán)境和小英子的行為的一段描述。善因寺是全縣第一大廟。廟門的門坎比小英子的膝蓋都高。迎門矗著兩塊大牌,一邊一塊,一塊寫著斗大兩個字:“放戒”,一塊是:“禁止喧嘩”。這廟里果然是氣象莊嚴,到了這里誰也不敢大聲咳嗽。[6]和尚吃粥也很有講究,有和尚拿著戒尺打人,誰吃粥吃出了聲音,他下來就是一戒尺。小英子看見明子也坐在“膳堂”吃粥,想和他打招呼又不好打。想了想,管他禁不禁止喧嘩,就大聲喊了一句:“我走啦!”她看見明子目不斜視地微微點了點頭,就不管很多人朝自己看,大搖大擺地走了。
這一段文字的敘述,寫出了善因寺的莊嚴和壓抑。而小英子的行為恰恰反襯出那種大無畏的精神以及不受羈絆的人類自然天性,也表現(xiàn)出了在自然田園中生活的自然之子的蓬勃生命力。從本段文字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作者很注重細節(jié)的描繪。小英子大聲喊了一句“我走啦!”,這里用了“大聲”一詞,把小英子的勇敢和無所畏懼充分地展現(xiàn)出來,而此時明海只是微微地點了點頭,“微微”一詞反映出了明海的膽怯和害羞,又從側(cè)面襯托出了小英子的個性。接著,小英子并不是害羞地跑掉,她并不在意很多人看著她,她是大搖大擺地離開的。作者在對小英子性格的塑造上,不惜筆墨,通過大量的氣氛描寫和烘托,來贊揚小英子不受束縛的自然天性。她開朗活潑,熱情坦率,具有大無畏的精神和不受羈絆的原始生命力。
那么,小英子性格的源頭又在哪里呢?我覺得,這和她所生長生活的環(huán)境是息息相關的。
首先,小英子所生活的自然環(huán)境是影響其性格形成的一個因素。小英子的家像一個小島,三面都是河,里面有一條小路通到荸薺庵。獨門獨戶,島上只有這一家。島上有六棵大桑樹,一個菜園子……再聯(lián)系小說所描寫的自然環(huán)境,我們可以知道,作者的故鄉(xiāng)高郵是一個水鄉(xiāng),一個田園之都。這樣開闊的環(huán)境,給人一種曠達,豪爽的感覺。在這樣的田園中生長,生活的人,他們的性格也會受到渲染,從而變得開朗,大氣,不拘束。我覺得,小英子開朗的性格與其生長的自然環(huán)境是密切相關的。
其次,小英子的家庭環(huán)境對其性格的形成有著很大的影響。在整部小說中,我們都可以發(fā)現(xiàn)小英子性格中潛在的一股自信的力量,在與明子的交往中,這種自信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那么,她的自信又源自哪里呢?
小英子一家人住在一個小島上,獨門獨戶,島上只有這一家。島上有一個菜園子,瓜豆蔬菜,四時不缺。因為這些年人不得病,牛不生災,也沒有大旱大水鬧蝗蟲,日子過得很興旺。他們家自己有田,本來夠吃的了,又租種了庵上的十畝田。家里喂了一大群雞鴨,單是雞蛋鴨毛就夠一年的油鹽了。小英子家里還有船,還能經(jīng)常劃著船去城里。以我們現(xiàn)在的眼光來看,這相當于開著自家的私人游艇進城購物了。從這里可以看出,小英子家在庵趙莊算得上是一個富裕家庭。小英子家人口不多。一共四口人:趙大伯、趙大媽、兩個女兒,大英子、小英子。趙大伯是個能干人。不但田里場上樣樣精通,還會洗磨、修水車、修船、砌墻、燒磚等。他不咳嗽,不腰疼,結(jié)結(jié)實實,像一棵榆樹。趙大娘像老頭子一樣,一天不閑著。煮豬食,喂豬,腌咸菜,磨小豆腐,編蓑衣,織蘆席。她還會剪花樣子。這里嫁閨女,陪嫁妝,磁壇子、錫罐子,都要用梅紅紙剪出吉祥花樣,貼在上面,討個吉利,也才好看。二三十里的人家都來請她。[5]小英子的父母勤勞能干,精通各式農(nóng)活,而且在方圓二三十里還小有名氣。她和姐姐長得跟她娘像一個模子力托出來的,美麗動人。娘女三個去趕集,一集的人都朝她們望。金錢、榮譽、美貌、親情,小英子可以說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了,這樣的人,能不自信嗎?她在愛情面前所表現(xiàn)出的勇敢,自信,我們也就能夠理解了。
第三,小英子所生活的社會環(huán)境對其性格形成的影響。小英子家所在的小島上,有一條小路通到荸薺庵。它沒有什么清規(guī)戒律, 是一個和世俗世界無本質(zhì)差異的地方。和尚也是一種職業(yè), 廟里也有一份產(chǎn)業(yè), 如同漁人樵夫一樣, 只是謀生手段不同罷了。這庵里的和尚不興做什么早課、晚課,明子的三聲磬就全都代替了。這里的大師父不叫方丈或住持,而叫“當家的”。當家的大師父仁山的主要任務,即是料理三種賬務:經(jīng)賬、租賬、債賬,類似賬房先生。二師父仁海,他是有老婆的。他老婆每年夏秋之間來住幾個月。三師父仁渡是個很聰明精干的人。還是個打牌高手,而且身懷絕技,會“飛鐃”,還會唱小調(diào)山歌。這個庵里無所謂清規(guī),連這兩個字也沒人提起。平常日子,各路生意人甚或偷雞摸狗之徒常來打牌聊天,佛寺凈土幾成娛樂場。逢年過節(jié)他們也殺豬吃肉,“殺豬就在大殿上。一切都和在家里一樣!扁掷镂┮伙@得干枯冷寂的人--老師叔普照,也以給即將升天之豬念“往生咒”的方式參與著這項殺生活動。和尚做法事并沒有什么莊嚴, 也沒有什么悲憫之氣, 倒像是一個民間的節(jié)日, 和尚在表演耍雜技, 而婦女們則在一旁欣賞。偶爾還有和尚帶著大姑娘、小熄婦私奔的事。
作為一個宗教圣地,荸薺庵已完全沒有了神秘、禁忌、陰冷, 有的是和氣、溫馨甚至熱鬧。這樣的一個寺廟,帶給人的壓抑,禁忌也就微乎其微了,人性得到了徹底的解放,沒有神和佛的束縛,沒有精神上的畏懼,才能養(yǎng)成小英子般自由不受羈絆的原始人性。
二,特定氛圍中萌發(fā)的愛情
《受戒》中一對活潑可愛的小兒女之間所萌發(fā)的愛情是天真無邪的,是朦朧的,清新的。這里的寺廟,沒什么清規(guī)戒律,二師父是有老婆的,三師父也是有相好的,善因寺的方丈有個小老婆。趙大叔和趙大娘,生活幸福,家庭美滿。在這種環(huán)境氣氛影響下的明子和小英子,他們之間愛情的發(fā)生,也就顯得自然而然了。但是,這段愛情真正浮出水面,卻是小英子的“有意而為之”。懵懂、木訥的明海,對于愛情這回事,表現(xiàn)得異常呆板,像個木頭。而小英子性格活潑開朗,熱情坦率,在愛情面前表現(xiàn)得十分“潑辣”,經(jīng)過一系列大膽的表白,終于使明海頓悟。
在這一場愛情中,小英子是主動的,而明海是被動的。
小說中對明海形象的塑造上雖然不是正面的,我們卻可以看出明海長得非常好看。 “當和尚也不容易, 一要面如朗月, 二要聲如鐘磬,三要聰明記憶好” , 當和尚的舅舅“ 給他相了相面, 叫他前走幾步, 后走幾步, 又叫他喊了一聲趕牛打場的號子‘ 格當嘚-’ , 說是‘明子準能當個好和尚,我包了’”。當和尚的標準那么高, 而明海又準能當個好和尚, 那明海的形象與品性自然不用說了。善因寺要選明海做“沙彌尾”,因為“沙彌尾要年輕, 聰明, 相貌好”。這些側(cè)面描寫都贊揚了明海的形象。
在小英子與明海的初次見面中,是小英子主動問明海:“是你要到荸薺庵當和尚嗎?”明海只是點點頭。小英子又問:“當和尚要燒戒疤嘔!你不怕?”他只是含含糊糊地搖搖頭。小英子再問:“你叫什么?”他只說了兩個字:“明!。小英子表現(xiàn)得很積極,但是面對明海的膽怯和懵懂,她只能追著問:“在家的時候?”他回了三個字:“叫明子”。明子一直沒有勇氣,甚至沒有反問小英子:“你叫什么?”小英子只能自我介紹:“明子!我叫小英子!我們是鄰居。我家挨著荸薺庵!毙∮⒆尤绱酥鲃,不僅是因為生性活潑吧,我覺得她是一見明海,情竇便開。
明海為大英子畫花樣,畫得跟活的一樣,大英子喜歡的了不得,大娘也高興,摸著明海的頭說:“你真聰明!你給我當一個干兒子吧!”原本一句戲言,小英子卻立刻捺住明海肩膀,說:“快叫!快叫!”明海跪在地上磕頭,叫了干媽。小說沒有心理描寫,我們卻能夠一眼看穿小女孩的心思:先做個干兒子,以后佳偶天成,做個真兒子?
明子替趙大伯打場的時候,喊起了打場號子,趙大娘聽見明子的號子,就側(cè)起耳朵:“這孩子這條嗓子!”連大英子也停下針線:“真好聽!”小英子非常驕傲地說:“一十三省數(shù)第一!” 她為什么“驕傲” , 明海是她什么人。小英子對明海的愛慕之情已非常明顯。小英子是如何的主動、勇敢啊,只可惜小和尚還是不明就里。
秋天過去了,地凈場光,小英子拉明海一起收荸薺。“她老是故意用自己的光腳去踩明子的腳!泵骱H匀徊唤怙L情。直到他看到柔軟的田埂上小英子留下的一串腳印,才傻了,心里癢癢的,“這一串美麗的腳印把小和尚的心搞亂了。”小和尚的心到現(xiàn)在才亂,卻不知小女孩早已心亂如麻。
明海去善因寺受戒,小英子劃船接他!八宦穯柫嗣髯雍芏嘣挘孟褚荒隂]有看見了。”我想,這就是所說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吧。小英子對明海的愛意和相思之情溢于言表,而明海卻沉浸在要當沙彌尾,以后說不定能做方丈,管善因寺的喜悅里。在他的宏闊憧憬中,壓根沒有愛情的丁點位置。他告訴小英子這件事,也不是與愛人商量,請她拿主意,而是陳述事實。小英子急了,但要一個女孩子開口說“愛”是一件多么困難的事啊。“劃了一氣”,小英子終于鼓足勇氣說:“你不要當方丈!”明海是沒有主見的:“好,不當。”“你也不要當沙彌尾!”“好,不當。”但這塊木頭還是沒有領會女孩的一片深情,脫口說出“愛”字。小英子知道,等一輩子也等不到明海的主動表白了,要想抓住一生的幸福,只有自己說。于是,她“忽然”放下槳,趴到明海耳邊小聲地說:“我給你當老婆,你要不要?”小和尚嚇壞了,“眼睛鼓得大大的”。小英子更急了:“你說話呀!”明海這才呆呆地說:“嗯!薄笆裁唇小拧!要不要,要不要?“明海終于大聲說:“要!”到這里,這一段浪漫的愛情才有了一個結(jié)局。
小英子喜歡明海,她便自然而大膽地表露,決不扭泥作態(tài),她主動追求自己的幸福,最終獲得了一個美好的結(jié)局。作者寫小英子,并沒有直接寫她的性格,而是寫了小英子所生活的環(huán)境,以及她美好的愛情。作者將她的性格融入到自然風光,民俗風情和個人情緒情感的抒發(fā)之中,我們看到的豐饒而美麗的水鄉(xiāng)風光,勤勞、善良的農(nóng)家,以及充滿世俗氣息的寺廟,就是小英子的化身。作者想要告訴我們的并不是他的故鄉(xiāng)高郵的民俗風情,而是通過民俗風情的渲染表現(xiàn)出一種健康美好的人性。這就是作者所說的“氣氛即人物”。
汪曾祺曾經(jīng)說過:“我想把生活中真實的東西、美好的東西、人的美、人的詩意告訴人們,使人們的心靈得到滋潤,增強對生活的信心、信念……我覺得我作品的情緒是向上的、歡樂的……生活是美好的,有前途的,生活應該是快樂的,這就是我所要達到的效果!
《受戒》中的生活和情感以及流露出來的趣味對我們來說,或許已經(jīng)很陌生,很遙遠了,但它卻具有朝露一樣的清新, 泥土一樣的質(zhì)樸, 農(nóng)婦一樣的健康, 有著一種世俗的自足、悠閑與快樂!妒芙洹废胍獋鬟_給我們的是和諧,是歡樂,是對生活的一種信念,我們收到了嗎?
注釋:
[1]孫春明:《名人傳記》1994年第1期。
[2]熊修雨:《文如其人--- 論汪曾祺與其小說文體》,江漢論壇,2002年第4期 ,第64頁。
[3]汪曾祺:《〈汪曾祺短篇小說選〉自序》,《汪曾祺文集文論卷》,第194 頁。
[4]《汪曾祺全集(一)》小說卷,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324頁。
[5]《汪曾祺全集(一)》小說卷,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331~333頁。
[6]《汪曾祺全集(一)》小說卷,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338頁。
參考文獻:
[1]《汪曾祺全集(一)》小說卷,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
[2]孫春明:《名人傳記》,1994年第1期。
[3]熊修雨:《文如其人--- 論汪曾祺與其小說文體》,江漢論壇,2002年第4期。
[4]胡秦葆:《論汪曾祺小說文體的特色》,廣東社會科學,2002 年第3 期。
[5]毛 靜:《從<受戒>看汪曾祺小說的民俗美和詩化美》,宿州學院學報, 第20 卷第2 期,2 0 0 5 年4 月。
[6]曉 華,汪 政:《何人不起故園情--再讀汪曾祺<受戒>》,語文講堂 高中語文讀本,第四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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