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作家介紹
郭沫若(1892一1978),原名開貞.別號鼎堂,四川樂山人。1914年赴日本留學,1916年開始自話新詩創(chuàng)作.1921年出版詩集《女神》,成為中國現(xiàn)代新詩的奠基之作,反映狂飆突進的“五四”時代精神。此外還著有詩集《星空》(1923)、《瓶》(1925)、《前茅》(1928)等,戲劇代表作《屈原》、《虎符》等。他留下了浩瀚的文學著作。他的文體,常有可挑剔的地方;他的作品,并不都能經(jīng)受時間的銷磨。但他在文學史上的地位是不可動搖的。繼魯迅之后,他成為中國進步文學的又一面旗幟。他的作品中有激蕩的力量、飽酣的氣勢和灑脫的風度。中國現(xiàn)代作家中,沒有人能達到他的精神強度。
《鳳凰涅槃》是《女神》中的代表作,也是現(xiàn)代詩歌史上具有重要歷史地位的詩篇。郭沫若堪稱“五四”時代最早感受到歷史轉(zhuǎn)型、祖國新生、民族覺醒的時代氣息的詩人,這首《鳳凰涅槃》正是一首時代的頌歌。詩人把祖國比喻成鳳凰,借助于對鳳凰傳說的改造與新闡述,詩人鄭重宣告民族在“死灰中更生”納新時代已經(jīng)到來。1920年1月,《時事新報?學燈》副刊,破例以整版的篇幅連續(xù)發(fā)表這首長詩,它宣告,《鳳凰涅槃》“比誰都出色地表現(xiàn)了‘五四’精神”。
《鳳凰涅槃》是《女神》中最具特色的代表作之一,寫于五四運動高潮期。雖然,詩人當時留學日本,遠離祖國,但是,憑著他滿腔的愛國熱忱,他同故國所保持著的密切聯(lián)系,他的深厚的藝術(shù)修養(yǎng),他的豐富的想像力和敏捷的才思,終于創(chuàng)作出了《鳳凰涅槃》這樣的浪漫主義杰作。他曾告訴過人們他這首詩寫作的具體過程: “《鳳凰涅槃》那首長詩是在一天之中分成兩個時期寫出來的。上半天在學校的課堂里聽講的時候,突然有詩意襲來,便在抄本上東鱗西爪地寫出那首詩的前半。在晚上行將就寢的時候,詩的后半的意趣又襲來了,伏在枕上用鉛筆只是火速地寫,全身都有點作寒作冷,連牙關(guān)都在作戰(zhàn)。”(《我的作詩的經(jīng)過》)郭沫若還曾明白地告訴讀者:“我的那篇《鳳凰涅槃》,便是象征著中國的再生。”(《革命春秋》)“同時也是我自己的再生”。(《我的作詩的經(jīng)過》)。
二、作品分析
“鳳凰”,我國傳說中的一種神鳥,吉祥之物。古籍上說:“鳳為火精,生丹穴。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非醴泉不飲。身備五色,鳴中五音,有道則見,飛則群鳥從之!(見《康熙字典》)最初殷民族曾將鳳凰作為氏族圖騰。題中的“涅檠”,不是寂滅,而是新生,是經(jīng)過劇痛和死亡之后的新生;含有永生不死之意。
長詩由一個“小序’’和四章組成,結(jié)構(gòu)縝密完整,可以說是戲劇化的詩或詩化的戲劇(有人稱《鳳凰涅槃》為詩劇)。郭沫若一動手創(chuàng)作,就顯示了他詩人和戲劇家兼而有之的才能。
“小序’’是一段優(yōu)美的散文。詩人娓娓動聽地敘述了一個富有浪漫主義和東方民族色彩的傳說。這傳說能立即引起讀者的興趣和想象,也使《鳳凰涅架》在一種引人人勝的藝術(shù)氛圍中自然而然地開始。這是詩人的一種精心的構(gòu)思。
(一)精神特質(zhì)
詩作運用詩劇的形式,分五個部分。題目中的“涅槃”是梵語.指佛的死亡.引申為死而復生后達到的超脫生死的境界,在本詩中則象征著民族的死后再生。
1.序曲
詩人把鳳凰自焚的時間背景選在了“除夕”這一辭舊迎新的特定時刻,以“枯槁”、“消歇”的景物象征生命的枯竭,以此奠定了全詩“哀哀”的氛圍。體現(xiàn)了鳳凰鳳凰對古國、對舊生活的哀戀之情,顯露了時代的先驅(qū)者因襲的重荷之重,也更讓人深刻感受到他們非自焚更生不可,這為下文打下了堅實的感情基礎(chǔ)。
“序曲”,詩人以第三人稱的筆法為我們展示了鳳凰準備自焚的情景。一方面鳳凰生活其間的山河“浩茫”、“陰莽”、“凜冽”,醴泉干涸,萬物枯槁;另一方面,鳳凰卻在為自焚而忙碌:在“火光熊熊,香氣彌漫”之中,“低昂、悲壯”地“起舞”、“歌唱”,準備經(jīng)受一次 “死”而后生的嚴峻考驗。這種陰暗中透出亮色、凄涼中顯出雄偉的景象,有聲有色地寫出了鳳凰涅架前的悲壯情緒和大無畏的精神。詩人在“序曲”中,以整飭的詩句(內(nèi)涵著中國古典詩歌的對仗、韻律的藝術(shù)特點),古樸的語言,具體而細致的描繪,加上選擇富有中華民族傳統(tǒng)的辭舊迎新的“除夕將近的夜晚”,以及我們民族傳說中的“丹穴山”,創(chuàng)造了一種意境,給人以豐富的想象和聯(lián)想。透過它,我們不難看出,古老的中華民族,在五四運動以前,由于受到封建主義的長期統(tǒng)治和帝國主義的踐踏,蒙上了一層腐朽、衰敗的塵垢;只有經(jīng)過一場革命烈火的洗禮,才能重現(xiàn)光輝。詩的象征意義就這樣蘊含在詩的意境之中。從整體上看這首很現(xiàn)代化的詩,在這里卻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靶蚯钡慕Y(jié)尾出現(xiàn)了一群與鳳凰相對立的、“白天外飛來觀葬”的“凡鳥”,詩人巧妙地揭示了整個矛盾沖突的端倪,也為后面“群鳥歌”埋下了伏筆。這是詩人構(gòu)思精妙的又一表現(xiàn)。
2.主曲
“鳳歌”、“凰歌”和“鳳凰同歌”是長詩的第二章,也是全詩的主曲。詩人以第一人稱的代言體,使矛盾沖突通過獨白的形式得到了充分的展示。
《鳳歌》是對命運的詛咒,凌厲、粗獷、悲壯,充滿著憤激和反抗!傍P”既堅強,又冷靜理智。他正視現(xiàn)實,深深地感到舊世界“冷酷”、“黑暗”與 “腥穢”!傍P歌”采用屈原《天問》的表達方式對宇宙和人生的奧秘提出了種種疑問。追問關(guān)于宇宙與人類起源一類的本原問題一樣,每一個大時代的開端都以重新構(gòu)建價值體系為先聲,都要一遍遍地思考宇宙的起源和人生的意義所在這些本原性命題。壓抑不住的求知欲望和對真理的探索,就這樣與冷酷的、悲愴的現(xiàn)實構(gòu)成了尖銳的矛盾!
《鳳歌》的第二段表達了“五四”時代的“天問”。詩人再生屈原的神魂,注入世界優(yōu)秀文化的乳汁。錚錚宣告中華民族的更生。這里,不再有屈原當年的無奈,而是充溢著鳳凰王者般的神圣、“目空一切”的氣魄、打破一切舊套死后再生的勇氣與決心。抒情主人公捶胸頓足地叩問天地、大海,但是,天亦好,地亦好,海洋亦好,都沒有也不可能回答。這一段表達了先驅(qū)者的無助與孤獨,突出了舊的世界的腐朽。在詩中,詩人警示世人:“生在這樣個陰穢的世界當中,就是把金剛石的寶刀也會生銹!”舊世界的可怕之處并不僅僅在于它的陰穢腐朽,更在于它有著極其強大的同化力。從而進一步表現(xiàn)出與這個世界決絕的信念。
接著,詩人從東南西北的空間角度表達了一種無歸宿感。這里“東西南北”并非方位上的確指,而是互文。這時要表達的意思是宇宙中四處都是 “屠場”、”囚牢”、墳?zāi)埂薄ⅰ暗鬲z”沒有一塊凈土。表達了對陰穢與黑暗的舊世界的否定。
“鳳歌”排山倒海,勢如破竹,詩人將生活、時代的問題拉闔到一個廣博的背景--宇宙來,氣勢宏大。從宏觀上、整體上揭露和詛咒舊世界,也多少表露了詩人內(nèi)心一種探求真理而不可得的苦悶。
“凰歌”,細膩、低抑、真切。在“凰歌”中,詩人充分發(fā)揮了比喻這種手法的妙用。詩人將鳳凰的處境比作茫茫大海中前不見燈臺、后不見海岸的一葉“孤舟”,這孤舟“帆已破,檣已斷,楫已飄流,柁已腐爛”,而且駕馭這孤舟的是疲倦的呻喚中的“舟子”。又將鳳凰“縹緲的浮生”比作“黑夜里的酣夢”,“睡眠當中的一剎那的風煙”。一切舊傳統(tǒng)、舊束縛以及自身內(nèi)一切因襲的影響,被詩人強烈地詛咒為“環(huán)繞著我們活動著的死尸”,“貫串著我們活動著的死尸”。從這一系列藝術(shù)形象所構(gòu)成的畫面中,人們不難體味出:舊中國黑暗腐朽到了何種程度,人生活在這樣的世界已失去了應(yīng)有價值;燒毀舊中國、舊我,創(chuàng)造新中國、新我,已經(jīng)刻不容緩。“凰歌”著重從歷史的回顧和切身的經(jīng)歷中,進一步揭露和控訴舊世界!盎恕北瘒@“五百年來”生活中的“羞辱”和 “污濁”,眼淚“傾瀉如瀑”,“淋漓如燭”。她深感自己的處境苦痛、險惡,不由得呼天問地,發(fā)人深思地提出這樣一個嚴肅的問題:“我們這縹緲的浮生,到底要向哪兒安宿?’’探求人生“至真、至善、至美”的境界究竟在哪里?她很自然地追憶自己青年時代曾有過的 “新鮮、甘美、光華、歡愛”。這種對于中華民族悠久歷史、燦爛文化和光榮傳統(tǒng)的緬懷,既是對黑暗腐敗的社會現(xiàn)實的有力揭露,更是對未采的熱切渴望。因此,盡管現(xiàn)實“只剩下些悲哀、煩惱、寂寞、衰敗”,盡管凰也有人生如夢的淡淡悲涼,但可貴的是她并不悲觀、頹喪。在這“涅槃”的莊嚴時刻,她感到“一切都已去了,一切都要去了”。一場熊熊的圣火,將燒毀舊世界,而自己也將得到永生不死!
如果說,《鳳歌》是對外在世界的質(zhì)問和詛咒,那么《凰歌》則是自我解剖。從歷史和時間角度表達無法“安宿”的縹緲感!翱~緲的浮生”,在本章前三段中重復出現(xiàn)三次,刻意強調(diào)沒有歸宿的感覺。
凰以“孤舟”比喻個體生命,一連串意象都是從“孤舟”上衍生開來。詩人寫出了一種絕境,沒有方向的、破爛不堪的小舟,倦了的舟子,都進一步加強著“浮生縹緲”的感覺。接著,詩人從周圍的環(huán)境入手,對先驅(qū)者做了一個定位,“我們只是這睡眠中的,一剎那的風煙!”這“風煙“要將周邊的睡眠喚醒是何等的困難!在此詩人勇敢地剖析了更生所面臨的巨大困難、失敗以及先行者面對強大黑暗的孤寂和悲愴。
至此,詩人借助“凰”的歌吟,對身邊的宇宙做了總結(jié)性的描繪:“環(huán)繞”表現(xiàn)空間里充斥行尸,“貫串”突出時間歷程中滿是走肉。
《凰歌》末段以對逝去了的“年青時候”的追戀反襯現(xiàn)實中的絕望。四個“哪兒去了”的質(zhì)問,答以七個斬釘截鐵的“去了”,義無反顧,堅定決絕。
“鳳”和“凰”的個性色彩盡管不一樣,側(cè)重點各有不同,但其精神實質(zhì)是一致的:都是詛咒黑暗追求光明的歌,都是內(nèi)在美好愿望與外在骯臟現(xiàn)實,內(nèi)在的美好追求與因襲重擔之間猛烈撞擊時進發(fā)的電閃雷鳴。這是五四前夕中國典型的時代氣氛,這是包括詩人在內(nèi)五四青年一代沸騰燃燒著的激憤感情以及自我解剖精神的體現(xiàn)。
《鳳凰同歌》簡短有力,以不規(guī)范的句式,表現(xiàn)了鳳凰與“身外的一切”、“身內(nèi)的一切”--舊我分手的堅決果敢的情緒。把死亡表現(xiàn)得超凡脫俗,悲壯得令人心神悸動。
總之,三段主曲氣魄宏大,無論是捶胸頓足的否定世界,還是珠淚漣漣地解剖自我,都體現(xiàn)出了五四時代特有的否定精神,一是對惡劣命運、舊中國的否定,二是對在現(xiàn)實中可能產(chǎn)生的麻木情緒的強烈否定。
3.變奏曲
“群鳥歌”寫得相當精彩。這一章一共六節(jié),每一節(jié)都是四行;第一句都以“哈哈”開頭,口氣輕佻,如同小丑,富有諷刺意味;而前三行詩句完全相同,勾勒了“群鳥”共同的幸災(zāi)樂禍的卑劣心理和形而上學的思想!叭壶B”只知道鳳凰的“死”,不愿也不可能知道鳳凰在火中得到新生,比以前更加華美。因而它們對鳳凰的嘲笑,也就變成了一種很可笑的自嘲。第四行詩,一語破的,道出了它們各自的個性特點:黷武、專橫、狡猾的本質(zhì)和世故、奴性與馴民的思想。這一共性與個性相結(jié)合的描寫,使得這一章詩同樣含著哲理的意蘊!叭壶B”在詩人諷刺的筆觸下具有深刻的象征意義,它們實際上是在我國五四運動這一偉大變革到來時依附于帝國主義的軍閥、政客、官僚、馴民、奴才和無恥文人。正如雨果所說:“丑就在美的旁邊,畸形靠近著優(yōu)美,粗俗藏在崇高的背后,惡與善并存,黑暗與光明相共!(《論文學》)詩人以鮮明的愛憎、獨特的藝術(shù)構(gòu)思,刻畫了“群鳥”的反面形象,揭露了它們的靈魂,鞭撻了它們的丑態(tài),這亦反襯出了鳳凰的堅貞華美的高尚品質(zhì)。從戲劇角度看“群鳥歌”使矛盾沖突外在化、具體化,這一發(fā)展到?jīng)]有絲毫調(diào)和余地的矛盾沖突如何解決呢?這是長詩形象完整性和思想深刻性的關(guān)鍵。
這是鳳凰將死未生之際的小插曲。序曲末段明示“一群的凡鳥”,可見群鳥是庸眾的象征。在“群”和“個體”的對立中凸現(xiàn)了先驅(qū)者的孤獨。這一部分,每段歌詞格式都相同,僅有最后一句不同,由此也可見群鳥人云亦云沒有個性。此段與上下文形成了強烈的反差,是諧謔的變奏,莊嚴與無恥,高尚與卑微,美與丑構(gòu)成了鮮明的對比。既是對現(xiàn)實庸眾的嘲諷,又寫出了“個”所面對的巨大壓力。與前文的“風煙”,形成了有機的呼應(yīng)。
4、高潮曲
重點詞語解讀:
“雞鳴”意味新生力量必將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世界。所以風凰更生了。光明、宇宙也更生了!瓣砍薄、“春潮”、“生潮”代表了“生”的主調(diào).是風凰更生的前奏。
“鳳凰更生歌”是全詩的高潮。這一章包括“雞鳴”和“鳳凰和鳴”兩部分!半u鳴”在全詩中起著承上啟下的過渡作用!耙怀垭u天下白”,“雞鳴”宣告新的光明的到來,新的“宇宙”、“鳳凰”的誕生。“雞鳴”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的是一片生機盎然、萬象更新的景象。這是“鳳凰和鳴”的典型環(huán)境,亦是詩人心目中經(jīng)過五四革命烈火洗禮后的中華民族的形象體現(xiàn)。
新生的“鳳凰”,盡情地“翱翔”、“歡唱”!傍P凰和鳴”中的每一節(jié)詩都排比重疊,回環(huán)反復;詩句簡短有力,節(jié)奏輕快,如同歡樂的圓舞曲。詩人飽含激情地贊揚了烈火中更生的“鳳凰”比以前更為華美。全詩在一切都十分和諧和光彩奪目的景象中,在鳳凰翩翩起舞、引吭高歌的喜劇氛圍中結(jié)束。 1921年《女神》初版中,《鳳凰涅檠》的副題就是“‘菲尼克司’的科美體”,即“菲尼克司”(鳳凰)的“喜劇”。是的,這的確是一曲壯美的喜劇。
郭沫若在“鳳凰更生歌”中反復地詠唱:“一切的一,更生了!薄耙坏囊磺,更生了。”這里,“一切的一”是指眾生推至個人,“一的一切”是指個人遍及眾生,即鳳凰與眾生融為一體,我和你、他,都融為一體,統(tǒng)統(tǒng)更生了!耙磺械囊弧币仓溉f類推至個體,“一的一切”也指個體遍及萬類,即無論在何種美好的境界里,都有著我存在,而我身上也具備著所有這些(新鮮、凈朗、華美、芬芳、熱誠、摯愛、歡樂、和諧、生動、自由、雄渾、悠久)“至真、至善、至美”的情操。可以看出,這里有“泛神論”思想的痕跡。但“泛神論”在這里已成了郭沫若通向全新的理想社會的“一座橋梁”了。誠然,詩人從個性徹底解放思想出發(fā)的理想社會帶有朦朧的特點,帶有“物我無間”的無差別境界的唯心色彩,這是遠在日本留學的革命民主主義者郭沫若不可避免的思想局限;但在黑暗腐敗的舊中國,他展示了無限光明的前景,預言了新中國的誕生,給人以美好的希望、勝利的信心,有其不可磨滅的歷史功勛。《鳳凰涅檠》的結(jié)局,光明的中國代替黑暗的中國,美好的事物經(jīng)過烈火的鍛煉更加美好,充分顯示出郭沫若驚人的思想深度,即徹底革命的觀點和樸素辯證法思想。這是同時代詩人無法與之并比的,是郭沫若雖然不是第一個寫新詩的人,卻成為新詩開拓者的重要原因之一。
《鳳凰更生歌》集中體現(xiàn)“五四”時期“泛神論”的思想!胺荷裾摗绷餍杏16世到18世紀的西歐,主張神即自然界,“神”存在于自然界的一切事物中。郭沫若概括為“泛神就是無神,一切的自然只是神的表現(xiàn)”,并推導出“我即是神”的觀點!耙磺械囊弧敝械摹耙弧北阒复笞匀黄辗旱谋倔w (神),“一的一切”中的“一切”指由“一”的本體衍生出的自然萬物。這一段表達了一切都融為一體,物我無間的生命與萬物的大和諧境界。
“火”象征著給一切帶來新生的時代精神,像“神”一樣在人類和自然萬物中無所不在。
“鳳凰和鳴”的大量反復,給人以震撼力,這是無法壓抑的情感噴發(fā)的高潮。特別在放聲朗讀時,會有這種感覺,會有一瀉千里的爽快。詩人也說:“在晚上行將就寢的時候,詩(指本詩)的后半的意趣又襲來了。伏在枕上用著鉛筆只是火速地寫,全身都有點作寒作冷,連牙關(guān)都在打戰(zhàn)!薄霸娬Z的定型反復,是受華格訥歌劇的影響,是在企圖著詩歌的音樂化,但由精神病學的立場上看來,那明白地是表現(xiàn)著一種神經(jīng)性的發(fā)作。那種發(fā)作大約也就是所謂‘靈感’吧?”
于是,詩人以百余行的篇幅分別禮贊了“光明”、“新鮮”、“華美”、“芬芳”、“和諧”、“歡樂”、“熱誠”、“雄渾”、“生動”、“自由”、“恍惚”、“神秘”、“悠久”等反映時代精神的范疇。每段格式相同,僅在固定位置替換上不同的中心詞匯,一唱三嘆,反復無窮,是民族新生的時代頌歌.給人一氣呵成之感!皻g唱”使人想起貝多芬(第九交響樂)結(jié)尾的大型合唱“歡樂頌”,反映了“五四”時代沒有一點兒陰影的大歡樂和新生感。
這首詩創(chuàng)作的年代(1920年)正是五四運動波瀾壯闊的時候,郭沫若正是借助于《鳳凰涅槃》寫作,使“個人的郁積,民族的郁積”找到了噴火口,也找出了噴火的方式,因而詩人稱:“我在那時差不多,是狂了!薄而P凰涅槃》正走這種狂放的激情的產(chǎn)物,它的奔放的想象、縱橫捭闔的氣勢以及高超的藝術(shù)感染力,都源于詩人個體的郁積與民族的郁積匯合在一起,最終如火山一般噴發(fā)出來。
但是詩人并不是一味地喧囂和浮躁。此詩的幾個部分充分體現(xiàn)了詩人在總體構(gòu)思上對詩歌的調(diào)子和節(jié)奏的控制.類似于交響樂的幾個樂章,從快板、輕柔的柔板、小步舞曲到進行曲的幾種調(diào)子的轉(zhuǎn)換和交織,使整首詩舒緩跌宏,起伏有致,并為最終的大合唱做好了完美的準備。
《鳳凰涅槃》是歷史青春期的頌歌,它反映了一個青春的時代,同時它也只能產(chǎn)生于那個時代。從這個意義上說,詩人的“歡樂頌”是任何詩人包括他自己都無法再重復的。所以,八年后在收入《沫若詩集》時,詩人自己曾對《鳳凰更生歌》作了較大的刪削,文字固然簡練了許多,節(jié)奏也流暢了,但那種一發(fā)而不可收的壓倒一切的氣勢也喪失殆盡,藝術(shù)感染效果反而不如初稿。
(二)《鳳凰涅槃》的藝術(shù)特征
《鳳凰涅槃》是新詩史上第一首杰出的浪漫主義抒情長詩。其特征主要表現(xiàn)在:
1.浪漫主義特征
(1)神話傳說的運用
作者既在中國傳統(tǒng)審美觀念中代表著純潔、高尚、美麗的鳳凰形象中找到了恰當?shù)挠黧w,又吸收了阿拉伯古老神話傳說中“菲尼克司”滿500歲自焚更生這一喻體的框架。兩個民族的神話傳說中的形象,經(jīng)過詩人的再創(chuàng)造,構(gòu)成了一個統(tǒng)一的美好象征,啟迪他創(chuàng)造新的藝術(shù)世界。
(2)豐富的想象與夸張的形象和語言,大大增強了此詩的浪漫主義色彩。
想象與夸張擺脫了對生活原型的依賴,似乎呈現(xiàn)了一種不合理性,但更強烈地顯示了生活的本質(zhì),融入詩人感情色彩的真實性,是一種更為合理的藝術(shù)抒情方式的創(chuàng)造。如作品中對于宇宙的夸張的描繪:“茫茫的宇宙,冷酷如鐵;茫茫的宇宙,黑暗如漆;茫茫的宇宙,腥穢如血”,表達了詩人對黑暗中國的憤怒和詛咒的感情。
(3)多元化地吸取中外藝術(shù)養(yǎng)分并進行融匯創(chuàng)造,形成了一種壯美雄麗的浪漫藝術(shù)風格。
《鳳凰涅檠》以其雄放的姿態(tài)獨步五四詩壇,以其渾厚高昂的歌聲震動中外,不僅內(nèi)容上完全嶄新,體現(xiàn)了狂飆突進的五四時代精神;而且適應(yīng)內(nèi)容需要,創(chuàng)造了一種現(xiàn)代化的自由詩體,創(chuàng)造了一種壯美雄麗的藝術(shù)風格。
在作品中,有歌德詩劇中的莊嚴,有瓦格納音樂中的華麗,惠特曼抒情詩中的雄放,海涅歌聲中的柔婉,莊子散文中的汪洋恣肆,屈原騷體中的流動和對比。在這廣泛的吸收中,我們可以明顯地看出詩人繼承了屈原《離騷》、《九歌》所代表的悲婉豪放的美學傳統(tǒng),為新詩的風格開拓了一條悲壯豪放的美學之路。郭沫若對于我國古典詩歌的造詣是很深的,尤其喜愛屈原、李白、蘇軾等人的浪漫主義詩詞。我們從“鳳歌”中,就明顯地看到郭沫若受到屈原《天問》的啟發(fā)。他當時在日本留學,也受到歐美著名詩人的影響,“鳳歌”和“凰歌”特別明顯地表現(xiàn)了惠特曼式的火山爆發(fā)般的激情。但是,他并不拘泥因循我國古代和外國某一個詩人的藝術(shù)風格,而是兼采眾長,自鑄新詞。
統(tǒng)觀全詩,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他不因激情洶涌彭湃而像惠特曼《草葉集》那樣過于狂放散漫;相反它卻顯得十分典雅謹嚴:結(jié)構(gòu)渾然天成,布局恰到好處,音韻鏗鏘流暢,節(jié)奏有張有弛,甚至連每個段落都寫得十分整齊,很容易使人想到我國古代五、七言詩和民歌,想到歌德、海涅的某些詩作。郭沫若自己曾說過:“海涅的詩麗而不雄;萏芈脑娦鄱畸。兩者我都喜歡。兩者都還不令我滿意!(《三葉集》)又說,雄麗的巨制在我國古典文學中罕見!而P凰涅架》這種具備壯美雄麗藝術(shù)風格的自由體新詩,是郭沫若在中國五四以后的新詩史上的全新創(chuàng)造。宗白華先生當時在致郭沫若的信中稱贊:“你的鳳歌真雄麗,你的詩是以哲理做骨子,所以詩味甚濃。不像現(xiàn)在有許多新詩一讀過便索然無味了。所以白話詩尤其重在思想意境及真實的情緒!(《三葉集》)
2.《鳳凰涅檠》壯美雄麗藝術(shù)風格的形成,是與詩的語言分不開的。
“鳳歌”、“凰歌”中,詩人選擇了“鐵、漆、血”這些閉口音的詞和 “悲哀、煩惱、寂寥、衰敗”這些詞義相近的詞,揭示了“鳳凰”的內(nèi)心世界,抒發(fā)了詛咒舊中國的黑暗現(xiàn)實和與之告別的強烈情感,唱出了更生前的“鳳凰”悲壯沉痛的情緒。當我們讀到更生后的“鳳凰”的歌唱的時候,詩中出現(xiàn)的是“歡唱”、“翱翔”,是“新鮮、凈朗、華美、芬芳”。這些開口音和詞義美好的詞語,整個兒地造成一種高昂、熱烈與和諧的情調(diào)。新世界的美好光明與舊世界的黑暗丑惡在詩中構(gòu)成了鮮明的對比;新生的“鳳凰”對新的中國的高昂歌唱與新生前對舊中國的悲痛控訴在詩中做了遙相呼應(yīng)。這樣,便有力地表現(xiàn)了詩人強烈的愛憎與變革的理想,形成了一種既雄壯又華美的藝術(shù)風格。
《鳳凰涅槃》強烈地提點出五四時代那種狂飆突進的時代精神,即徹底地不妥協(xié)地反帝反封建精神。它是否定舊世界,歌頌新生的光彩奪目的詩篇。具體內(nèi)容有以下幾個方面:
①從滿了對黑暗社會的深惡痛絕、勢不兩立,和對現(xiàn)實反抗的強烈精神。詩中借鳳凰“集香木自焚”,復從死灰中更生的故事,體現(xiàn)出詩人否定舊我、詛咒舊世界、追求新生的精神,F(xiàn)實的世界已經(jīng)變的陳舊腐朽,梧桐已經(jīng)枯槁,醴泉已經(jīng)消歇。四周“冷酷如鐵”、“黑暗如漆”、“腥穢如血”,成了“濃血污穢著的屠場”,“群魔跳梁著的地獄”。在這樣一個世界里一切都變成了陳腐,失去了生機,鳳凰也失去了年輕時的“新鮮”、“甘美”、“光華”和“歡愛”。為了尋求新生,鳳凰集香木自焚。
②對新的理想社會表現(xiàn)了熱烈的追求和對新生活的積極創(chuàng)造精神,同時飽含著對詩人對祖國的眷戀之情。詩中鳳凰毫不憐惜舊生命的死亡,焚燒了舊我,獲得了新生,整個宇宙也獲得了新的生命,一切都變的“新鮮”、“明朗”、“華美”、“芬芳”,一切都變的“生動”、“自由”、“雄渾”、“悠久”。詩人通過鳳凰再生,來抒發(fā)他對社會的改造的勇氣和決心,是他對祖國新生的強烈渴望在詩作中的自然袒露。
③歌頌富有叛逆精神的自我形象,表現(xiàn)與萬物相結(jié)合的自我力量,體現(xiàn)了五四時代個性解放的鮮明要求。在詩中有這樣的詩句:“我們便是“他”,他們便是我!我中也有你,你中也有我!這個自我不是拘囚于個人主義狹小天地里的孤獨高傲、憂傷頹廢的自我,而是體現(xiàn)著時代要求和民族解放要求的自我。這個“自我”是詩人自己,也是當時千千萬萬要沖出陳舊腐朽的牢籠,要求不斷毀壞、不斷創(chuàng)造、不斷努力的時代青年。
《鳳凰涅槃》中對自由解放、光明新生的熱切追求與贊美,對創(chuàng)造理想的樂觀的堅定的內(nèi)容,決定了詩篇具有強烈的浪漫主義特色。
①詩篇以火山爆發(fā)式的激情和狂飆突進的氣勢,抒寫了鳳凰自焚追求新生命的全過程,基調(diào)高昂而悲壯。想象豐富、色彩瑰麗,新奇的想象伴著大膽的夸張手法,使作品具有強烈的藝術(shù)魅力。
②《鳳凰涅槃》中充滿了英雄主義基調(diào)和傳奇色彩。詩篇借古代歷史故事和奢華傳說的英雄抒發(fā)現(xiàn)世的理想,把宇宙的新生、世界的新生、中國的新生和詩人自我的新生融為一體,通過鳳凰的新生一體多能地表現(xiàn)出來。
③在詩歌形式上,詩人主張“絕對自由”,他說,“我要打破一些詩的形式來寫自己夠味的東西”。作品正是他詩歌主張的體現(xiàn)。詩歌長達二百多行,采用詩劇的形式,詩的氣氛隨著故事和發(fā)展,全詩富有很強的音樂性和舞蹈性,節(jié)奏明快而悠揚,句法多變而活潑,完全適于思想感情的流瀉,不拘一格,隨心所欲,這種自由詩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重大意義及深遠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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