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元幹(1091-1170?)字仲宗,號蘆川居士、隱山人,永福(今福建永泰)人。政和初,為太學上舍生。宣和七年(1125),任陳留縣丞。靖康元年(1126),金兵圍汴,入李綱行營使幕府,李綱罷,亦遭貶逐。紹興元年(1131),以將作監(jiān)致仕,日福州。紹興八年,秦檜當國,力主和議,胡銓上書請斬秦檜等以謝天下,時李綱亦反對和議罷居長樂,元傒賦《虞美人》詞贈綱,對綱抗金主張表示積極支持。胡銓被除名送新州編管,元傒持所賦《虞美人》詞送行。后檜聞此事,以他事追赴大理寺除名削籍。元傒爾后漫游江浙等地,客死他鄉(xiāng),卒年約八十。《宋史翼》有傳。有《蘆川歸來集》十卷,《蘆川詞》二卷。周必大《跋張仲宗送胡邦衡詞》:“長樂張元傒,字仲宗,在政和、宣和間,已有能樂府聲。今傳于世,名《蘆川集》,凡百六十篇,而以《虞美人》二篇為首。”
●賀新郎送胡邦衡待制
夢繞神州路。悵秋風,連營畫角,故宮離黍。底事昆侖傾砥柱,九地黃流亂注?聚萬落千村狐兔。天意從來高難問,況人情,老易悲難訴!更南浦,送君去。
涼生岸柳催殘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斷云微度。萬里江山知何處?回首對床夜語。雁不到、書成誰與?目盡青天懷今古,肯兒曹恩怨相爾汝?舉大白,聽《金縷》。
詞作鑒賞
在北宋滅亡,士大夫南渡的這個時期,慷慨悲壯的憂國憂民的詞人們,名篇疊出;張?zhí)J川有《賀新郎》之作,先以“曳杖危樓去”寄懷李綱,后以“夢繞神州路”送別胡銓,兩詞尤為悲憤痛苦,感人肺腑。高宗紹興十二年(1142),因反對“和議”、請斬秦檜等三人而貶為福州簽判的胡銓,再次遭遣,除名編管新州(今廣東新興),蘆川作此詞以相送。
“夢繞神州路”,是說我輩靈魂都離不開未復的中原。“悵秋風”三句,寫值此金秋在蕭蕭的風聲之中,一方面號角之聲連綿不斷,似乎武備軍容,十分雄武,而一方面想起故都汴州,已是禾黍稀疏,一片荒涼。此句將南宋局勢,縮攝于尺幅之中。以下便由此發(fā)出強烈的質(zhì)問之聲,絕似屈原《天問》之風格。首問:“為何似昆侖天柱般的黃河中流之砥柱,竟然崩潰,以致濁流泛濫,使中原人民遭受痛苦,使九州之土全成沉陸?又因何使衣冠禮樂的文明樂土,變成狐兔盤踞橫行的慘境!須知狐兔者,既實指人民流離失所,村落空墟,只剝野獸亂竄,又虛指每當國家不幸陷于敵手之時,必然”狐兔“橫行,古今無異。鄭所南所謂“地走人形獸,春開鬼面花”,讓國破家亡之人而視之,此情此景便會產(chǎn)生共鳴,筆者親歷抗戰(zhàn)時期華北淪陷的情景,故而被這情景深深感動。
下用杜少陵句“天意高難問,人情老易悲”,言天高難問,人間又無知己,只得胡公者一人,同在福州,而今胡公又離然分別,悲可知矣!--上片一氣寫成,全為逼出“更南浦,送君去”兩句,其蒼勁有力,字字沉實,作擲地金石之響。
過片便預想別后情景,餞別是在水畔,征帆既去,但不忍離去,佇立到江邊以致柳枝隨風吹飄起,產(chǎn)生一絲涼氣。天上的星兒一眨一眨地出現(xiàn)!肮⑿焙印比洌嗳缑舷尻、蘇東坡,寫“微云渡河漢”,寫“疏星渡河漢”、“金波淡,玉繩低轉(zhuǎn)”,為什么情調(diào)如此相似?而對于蘆川,悲憤激昂之余,忽得此一二句,更顯示出了深摯的感情。如以“閑筆”視之,即如知大嚼,而不曉細品,淺人難得深味矣。
下言寫此別之后,不知胡公流落之地,在何所,想像也感到困難,相距萬里,想在一塊兒共吐心事,如朋友、兄弟之故事,已經(jīng)是不可能的!語云雁之南飛,不逾衡陽,而今新州距離衡陽幾許?賓鴻不至,書信將憑誰寄付?不但問天之意直連上片,而且痛別之情古今所罕。用此方法關心國家、社會,縱懷今古,沉思宇宙人生;所關切者絕非個人命運得失窮達,又豈肯談個人瑣事。韓愈《聽穎師彈琴》詩“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是此句的依據(jù)。情懷既然這樣,何以作詞?所謂辭意俱盡,遂爾引杯長吸,且聽笙歌。--以此豪邁之言借以打發(fā)心頭之痛,作者用筆如夭矯之龍,不以陳言落套為比。
凡填《賀新郎》,上下片有兩個仄起七字句,不得誤以為與律句全同,“高難問”“懷今古”,難、今二字,皆須平聲(與上三字連成四平聲),方為協(xié)律。又兩歇拍“送君去”“聽金縷”,頭一字必須去聲,此為定格。然而明清以后,理解此者已少,合律者百無一二人。故此說明,以示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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