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群
我有許多有錢的朋友,不過他們整天為錢苦惱著,不是嫌錢多,而是嫌錢少。《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的作者勞倫斯說過,一個男人,自從掘得一生中的第一桶金以后,他就懂得攢錢了,而攢錢也就成為他一生追逐的目標了,這樣一直到死!我十分同意勞倫斯的這句話。我有一位作家朋友,他的口袋里大約已經(jīng)有幾百萬了吧,但是還是貪婪地,眼睛紅勾勾地盯著別人的錢袋,和他打交道,什么事情都要用錢來說。我還有一位炒股的朋友,他的口袋里也有幾千萬了吧,但是他是如此吝嗇。舉個小例子來說吧,當朋友的凱迪拉克停在某一棟樓下,或某一處路邊時,往往會從不知道什么地方冒出來個戴紅箍子的老太太。“停車費兩塊錢!”老太太伸出兩個指頭,一邊說一邊準備撕票--“我不要票,一塊錢行不行?”朋友在講價。你想我站在旁邊,多么尷尬呀!于是我盡量地站得遠一點,聽他們用兩分鐘或五分鐘在講價。這樣的事情有時候會是朋友取得勝利,于是他會有一陣好心情;有時會是那戴紅箍子的老太太取得勝利,于是朋友的心情會壞上老半天。我還有一位朋友,他的資產(chǎn)大約已經(jīng)有數(shù)億或數(shù)十億甚至上百億了吧,我說他們夫妻又沒有孩子,要那么多錢干什么。他說,掙錢在他來說已經(jīng)形成一種習慣,在香港,和他們處在同一基準線上的還有好些人,他要比過他們。
我沒有錢,不過我有思想。托爾斯泰有一篇小說,叫《一個人一生需要多少土地》。托翁說,在俄羅斯的外省有一個貪婪的地主,他用一生的時間來掠奪土地。等他死的時候,他侵占的土地已經(jīng)需要騎上馬來丈量了。他要死了,佃農(nóng)們在原野上已經(jīng)為他挖好了墓穴!白屛易詈笠谎劭纯醋约旱陌蚕⒅幇!”這位偉大的地主說,于是,人們把他抬到了墓穴邊。面對墓穴,地主突然一瞬間明白了一個樸素的道理,這就是:一個人的一生,其實只需要從頭到腳六英尺長的土地,即可以把自己舒服地放進去,這一丁點土地,就足夠了!
托爾斯泰講的這個故事,就是我的庇護所,是我與世界保持距離,并且維持心靈平靜的庇護所。不過,有時候,思想并不管用,它并不是金錢。譬如說吧,我現(xiàn)在接到作家張敏的電話,要去打麻將,于是我得翻翻自己的口袋,看口袋里有沒有錢。有譬如,我要到你所在的城市去旅行,我得用錢換成機票,再執(zhí)機票從安檢口通過。如果我說,我有思想,請放我過去吧,他們會把我當做神經(jīng)病的。
本文摘自《讀者》2005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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