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遙遠的白房子》、《最后一個匈奴》蜚聲文壇的我省作家高建群,近些年來在小說創(chuàng)作的同時,還陸續(xù)出版了《我在北方收割思想》、《驚鴻一瞥》、《穿越絕地》、《西地平線》、《胡馬北風大漠傳》等散文集。繼他的散文作品《我的兵團兄弟》獲“新疆兵團文學大獎”,《走失在歷史迷宮中的背影》獲“老舍文學獎”之后,近日他的另一散文作品《成吉斯汗的上帝之鞭》又榮獲了中國散文隨筆最高獎--“首屆郭沫若文學獎”(該獎系繼“茅盾文學獎”、“魯迅文學獎”之后的又一國家級文學大獎)。該獎是對新世紀我國散文隨筆創(chuàng)作的一次總結和檢閱。就此,記者專門走訪了高建群先生。
記者:高建群先生,首先祝賀您獲得此殊榮。這也是您今年繼獲得新疆兵團文學大獎”、“老舍文學獎”之后的又一榮譽。其實,《成吉斯汗的上帝之鞭》去年在《綠洲》刊出后就在讀者中產生了強烈反響,迅速被《新華文摘》等選刊轉載,并被中國散文學會評為2003年度中國散文十佳,繼而又在港臺以繁體豎排版發(fā)行,F在,請您談談獲獎之后的感受。
高建群:最近我陸續(xù)獲得一些文學獎。聽到這些消息后第一感覺是感動。感動的原因是覺得這個世界基本上還是公平的。因為這些獎都是在我茫然不知的情況下,接到電話通知的。我從來沒有跑過,也從來沒有問過,我甚至都不知道中國文壇還有這么些文學獎項。真的,我在那一刻很感動。接到獲獎通知的第二個感覺是,我對生養(yǎng)我,成為我文學創(chuàng)作源泉的關中平原、陜北高原和新疆草原,在那一刻產生一種深深的感恩戴德的心情。我是一個土生土長的莊稼漢。我見過許多人,他們比我要優(yōu)秀許多。我的惟一所長是手中有一支筆,而他們沒有,于是我把他們要說的話說了。僅此而已。第三個感覺則是,我覺得這是中國文壇西部的尊重,對陜西作家群的尊重,對那些沉默的寫作者的尊重。在這個浮躁的年代,這個民族的精神寶庫里,總該還得給后世留下一些長久的和固定的東西的。要不,我們如何向后世交代?!
記者:這些年,您每年都以兩本到三本的速度推出新作,可謂碩果累累。您的這些作品的出版奠定了您當代重要作家的位置,被文壇譽為“浪漫派文學的最后的騎士”、中國文壇罕見的“具有崇高感和古典精神以及理想主義色彩的作家”。同時,您也是“陜軍東征”的主將之一。您的長篇小說《最后一個匈奴》是新時期中國長篇小說領域的重要收獲,被譽為“陜北史詩”,該書之后的《六六鎮(zhèn)》和《古道天機》一同構成了您的“大陜北三步曲”。接著,您又連續(xù)寫出了多部在文壇引起轟動的史詩般的巨作,您能談談關于這方面的創(chuàng)作嗎?
高建群:我不知道這近10年來,我為什么癡迷于這一類題材和這一種思考。我常常覺得自己像一個女巫或者法師一樣,從遠處的曠野上撿來許多的歷史殘片,然后在我的斗室里像拼魔方一樣將它們拼出許多式樣。我每有心得就大聲疾呼,激動不已。那一刻我感到歷史在深處笑我。我把我的這種癡迷悟覺為兩個原因。一個是這些年隨著我在西域地面上風一樣的行走,我取得了歷史的信任,它要我肩負起一個使命,即把那歷史的每一個斷章中那驚世駭俗的一面展現給現代人看。另一個原因則是,隨著漸入老境,我變成了一個世界主義者,我有一種大人類情緒,我把途經的道路上的每一個人都當作我最親的兄弟,我把道路上遇到的每一座墳墓無論是拱北無論是敖包無論是瑪扎,都當作我的祖先的墳墓。
在這個莊嚴而恢宏的題材中,還有兩件事要告訴你。如果不告訴你,是你的損失也是我的損失。一件是新疆作家周濤告訴我的。他說在帕米爾高原深處,生活著一個黑頭發(fā)黑眼睛的民族,他們是當年李陵將軍那3000降卒的后裔。他稱這是活著的紀念碑,人的紀念碑。周濤在關于這件事的一篇文章中,對李陵將軍給予了最深刻的同情和最高的敬意。他說這是一個生前備受凌辱,死后亦備受凌辱的男人,他有家難奔,有國難投,他的孤魂野鬼現在還在西域大地上游蕩。他所承受的一個男人的痛苦,較之因為為他辯護而受宮刑的司馬遷,較之被匈奴關押了18年的蘇武,都更沉重一些。好在有一個“人”的紀念碑立在那里,給我們一些安慰,給這濃重的苦難一絲亮色。
另一個故事是,去年我在新疆阿勒泰草原上的錫伯渡,知道了額爾齊斯河這個渡口得名的由來。清朝年間,鑒于新疆境內準噶爾部落的滋事,清政府從他們的本土,調集了2000多名錫伯族男人,拖家?guī)Э,一行?000多人,移民新疆。這支錫伯族遷徙的隊伍從沈陽出發(fā),最后來到康熙為他們指定的居住地,距邊界不遠的查布察爾。他們趟出的那一處渡口后世叫它錫伯渡,成為額爾齊斯河上的一個著名渡口。錫伯渡在收入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時,曾易名“西北渡”,現在我看中國地圖,它又恢復錫伯渡這個稱呼了。令人感動的是,這群勇敢的錫伯族男人,嗣后便在這里艱難地扎根,生息和發(fā)展,壯大到成為現在的查布察爾錫伯族自治縣。這是距離我們較近的一次民族遷徙,所以我們能較為準確地記錄它。而這個故事最令人感動或者說最具有戲劇性的是,在它的本土東北,錫伯族倒是絕跡了。我就此曾經請教過一位叫關本滿的滿族作家,想不到他告訴我,他就是錫伯族人。他說,錫伯族是滿族之一支,東北的錫伯族在后來的發(fā)展中,基本上都同化于滿族了,F在那老地方似乎還有一個鄉(xiāng),叫錫伯族民族鄉(xiāng)。
我真的是一個代表嗎?我不能確定。當就要結束這一段談話時,我沒有通常在完成一篇文章后那種一瀉而就的快樂,而是有一種更為沉重的歷史情懷,一個巨大的悲愴感壓來,令我?guī)捉錅I。我是不該落淚的,我是幸福的,因為我是如此豐富的人類大家庭中的一員。我們曾有過這么多的過去。那么此刻,且讓我笑一下,讓美國詩人惠特曼那強有力的詩,像管風琴一樣在我的耳畔轟鳴,幫助我逃離這種情緒:“我輕松愉快地走在大路上。我年輕,生命于我是強健的。有了這個小小的地球,我就夠了,我不要求星星更接近。從此我不再追求幸福,我自己就是幸福!”
記者:我們都知道,您曾經在新疆服役多年,當兵的經歷給您留下了刻骨銘心的記憶。在您的筆下有很多最可愛的人的形象以及部隊生活的再現,請您談談您筆下的“白房子”和您的那些“兵團兄弟”。
高建群:好吧。那我就給你講一段我親歷的發(fā)生在那個時候中蘇邊界上的故事。
當時,誰也無法預料情勢會如何發(fā)展。會成為一場中蘇全面戰(zhàn)爭的起因嗎?須知,一戰(zhàn)、二戰(zhàn)都是以邊境事件為起因的。會有一場局部戰(zhàn)爭,以蘇方吞并這塊爭議地區(qū)為結束嗎?那時,這塊爭議地區(qū)里的所有的人,他們惟一能做的事情是硬著頭皮勇敢地支撐。不管叫“困獸猶斗”也好,不管叫“以卵擊石”也好,爭議地區(qū)的人們,得硬著頭皮。其實,那時候大家似乎并不緊張,因為長期的這種壓力已經使大家神經麻木。邊防站的人全部剃成了光頭,這是為了一旦受傷后便于包扎。大家全都趴在了戰(zhàn)壕里,輕重武器的槍口齊刷刷對準界河。黑夜白晝都守著,吃飯是炊事員用行軍鍋將飯?zhí)。大家的幾件舊軍裝和日常零用,則打成一個小包袱,用針線包縫好,上面寫上家鄉(xiāng)地址和個人的名字,集體放在班里小庫房里。一旦誰死了,這就叫遺物:如果有可能的話,這些遺物將寄回去。我那時候是六九式四O火箭筒射手。這種武器是專門對付坦克的。我趴在一個丁字形的碉堡里,將火箭彈彈頭安裝好,從射擊孔里伸出去,火箭筒則扛在肩上。按照教科書上的說法,一個射手在發(fā)射到第18顆火箭彈的時候,心臟就會因為劇烈震動而破裂,然而,我還是毫不猶豫地為自己準備了18顆。在這種情況下,兵團沿邊境線擺出的這一溜兒村莊,其情景自然也是這樣。胡子拉碴的大男人們,年輕一點、有點文化的小女人們,全都拿起了槍……事情后來終于沒有發(fā)生。理智代替了訴諸武力。中國拿出了大國的風度,先是釋放了那3名倒霉的士兵,接著在1975年的最后一天,將那架直升機也送回去了。過了幾天以后,1976年1月8日,周恩來總理逝世,因此,我猜想,中方所以后來采取了“和為貴”的政策,大約與周總理病危,希望邊境安寧有關。受惠的是我們這些當兵的,是這些拖家?guī)Э诘谋鴪F人,是這些唱著凄涼歌曲的兵團孩子。我的18顆火箭彈沒有派上用場,我也終于沒有戰(zhàn)死白房子。要不,新時期文壇,也許會少了一個不算太蹩腳的小說家的。 (楊小玲 李向紅)
《陜西日報》 2004年12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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