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可讀隨筆

　　讀 云

　　最好是炊煙裊娜時分，暮鳥匆匆歸林，這時候，西端頭的天空便悄不聲地成了一個由極神秘的導(dǎo)演控制的大舞臺。

　　斜躺在洞庭湖堤岸旁，聞著太陽曬香了的山坡上隱隱滲來的草香，雜念都蒸發(fā)去了，就純凈了心與眼，讀黃昏的云。

　　紫金光束之后，金剛之聲碎步踏來，刀劍翻飛之中，兒時的朋友笑瞇瞇地跳入眼簾。那是多么陽光燦爛的友誼哦，泥巴筑成的兄弟屋是否還在那遙遠(yuǎn)的故鄉(xiāng)？看紅云飛卷，也許能捎去久遠(yuǎn)的問候呢。

　　有微風(fēng)自天際刮來，云的舞臺又變幻了情節(jié)。

　　天上宮闕，玉樹臨風(fēng)，廣袖舒裙飄飄然仙女回眸。這次第，渾然演繹了某年某月某日怦然心動的故事。那方淡紫色的香帕，恍惚又捂住了雙眼。傷心不止是一種心痛之后很仁厚地祈禱：好人一生平安。

　　這時候，遠(yuǎn)處的三兩頭水牛懶懶地覓著食，只可惜沒有牧童吹著橫笛。

　　云依然在蔑視任何主宰中自由自在地宣泄浪漫揮灑哲理。

　　我看云，有后宮佳麗三千的嬌嬈嫵媚，也有浩然勃發(fā)之陽剛大氣。黃昏，賦予云精靈神異；云，給了黃昏藝術(shù)秉性。

　　不知誰牽了夜幕的一只角，云在驚異之中給了我最美的一瞬，燦爛和動人也許是需要用心去悟的。

　　讀 月

　　讀月是要一點點條件的。心中物橫欲流，或是權(quán)傾權(quán)軋，又或者三分鹽兩分醋的盤存，就不宜去讀月了。那樣，月彎月圓都會映出濁臭來。讀月又無旁的苛求。沒有荷塘的寫意和深谷的幽情都不必在意。只需在江岸邊踏著碎步，將唐吟宋句在腦海里沉淀，和著湖上清風(fēng)，就可以慢慢地讀月了。

　　沿著湖邊小徑，三二友朋，或是獨(dú)自一人；一方沉淀了浮華，也許夾著傷感，當(dāng)然最好是松弛空曠的心境，更是可以美美地讀月。不必去想嫦娥、吳剛之類老掉牙的故事，也不必做“玉盤”“牛乳”一般的詩句。揣一顆失而復(fù)得的童心，跟著月的柔步，踱著想象的腳，走出白日里的庸俗，以月色一般眼看著太空的玄妙，用月一樣的深邃審視蒼生的變幻。

　　讀月，明明暗暗中就讀出了童年的故事，讀到了浪漫或者傷痛的情感。如果有一方草坪靜臥著，隨月漫去，便似靈魂裸著，竊竊沐浴了一場。心也便松松活活，無拘無礙，寬寬闊闊得很了。

　　獨(dú)處，把月讀得淋漓盡致。三二人同游同讀，亦可讀出夜的燦爛心的歡悅。一輪平常月，隔著云隔著心，有許多無奈，坦坦蕩蕩走近她，真真地讀了，她便親切隨和得很。這就是月的高絕之處，有品格但不荒誕，有性情但不流俗，有內(nèi)蘊(yùn)但不張狂。分明是人永久要敬重和學(xué)習(xí)的呢。

　　讀 霧

　　居住在湖近旁的日子很多，見慣了狂風(fēng)怒號，也見慣了一波如鏡，便時常忘了它的偉岸；倒是在湖岸邊不經(jīng)意地流連，有了些許觸動，感應(yīng)到某些靈性的東西。

　　那一回，是在湖邊一箭之遙的一座山里悟出來的。

　　臨近峰坡，陽光時明時暗，有一絲青霧裊娜于凹處。待云蓬勃、風(fēng)息寧靜時，霧便神神秘秘地游出來，成群結(jié)隊，相擁相抱，絕無拘束地漫出山坳。細(xì)領(lǐng)略，似看如戲人生，舞臺上舞臺下，戴面具或不戴面具的，你方唱罷我登場。再看，又似老子出函谷關(guān)，莊子鼓盆而歌，奧妙之多只在茫茫云霧里。

　　這是霧喧騰的日子，并非時時可見。此時便是不速之客的造訪，山坳里尚無回應(yīng)。

　　就等霧。

　　看山色平常，樹木無異，遠(yuǎn)近高低無有奇絕，如尋常日子，淡淡似水。就想那霧真是不凡，稍一朦朧，山上山下恍如異變，讓人生出萬千想象。好比塵世嚷嚷，人跡混混，明眼處欲念如垢，虞詐似刃，倒不如保持些許間距，友善添一分，俗濁去一絲，相融相生，尚存樂趣。

　　讀霧，是讀一種人生藝術(shù)的翻版；品霧，倘沁出清涼新鮮，便漾了人情的滋味。

　　等霧，其實是等待領(lǐng)悟。

　　讀瀑布

　　山里本有一泓瀑布，長年不絕；今年斷了，不再喧騰。山壁的印跡，還有厚厚的濕意，仿佛山的傷感。立定于山腳，在碎石間凝望，有困頓如霧，源頭必是演繹了哀愁的故事呢。

　　就想了生命源。山的生命源在綠色的深處，人的生命源呢？

　　哲學(xué)家把思考當(dāng)做生命源，文學(xué)家把筆墨當(dāng)生命源，科學(xué)家在地球的奧妙中尋找生命源，音樂家的音符里跳躍著生命源。

　　在一次異地故舊重逢之后，友人飛鴻直下：“這份聚首，對我來說，最重要的莫過于心靈的滋養(yǎng)……我們見面了，掏心了，且像預(yù)期的那樣美好。‘友情絕對是一種生命源’你如是說，可我更愿意認(rèn)為那就是血液。 ”

　　曾經(jīng)蝸居逼仄，不堪資料重負(fù)，一般的瑣細(xì)書函，我早已不做保留。然而，一批經(jīng)過時間和時勢淘洗的老友新朋，他們的片言只語，依然樂于保存，并且以為那是比時髦的情書更有收藏價值的心靈記錄。即如這一函“掏心了”的短函，在黃昏燥熱的空氣里，不啻成了一灣青山綠水的幽趣，又何嘗不是生命源之一脈哩！

　　寂寞夜里，有如星的情義相伴，我們還會蒼白么？

　　在枯了生氣的山壁下，我與山言：瀑布只是暫去休歇了，去尋尋她的源吧，尋到了，會還你往昔風(fēng)采的。

　　讀晴雨

　　印象中，一年365天，太陽“出巡” ，金光四放的日子不會超過150天，至少在我所居住的湘北丘陵地區(qū)是這樣。譬如上周，老天“苦著個臉”三天了，另三天干脆“淚飛頓作傾盆雨” 。也不知所“悲”何事。

　　感覺器官靈敏一些的人，對天氣的變化頗敏感。陰雨綿綿，人的精神也蔫蔫的；艷陽相擁，人便“新鮮”起來，連眼睛也明亮起來。遙想當(dāng)年薛濤、李清照們“凄凄慘慘戚戚”的詩詞，多半是雨中和著冷風(fēng)寫就。

　　陽光燦爛的日子，自然宜歌宜舞，但是在陽光不燦爛的日子里，又該如何面對那一份陰沉和冷寂呢？人生百年，又有多少從氣象到人際到境遇的不“燦爛”呢？

　　天象原本只是一種征兆和感覺；心情，由世態(tài)人情所調(diào)動的標(biāo)尺卻分明投影了生活的燦爛與陰暗。

　　懷才不遇，冷暖炎涼，濁俗環(huán)境，清貧交迫，便把朝輝夕陰映得冷漠了。

　　有過太多的高人指點過此中迷津，光榮與正確寫滿了天幕，只是不燦爛的日子依舊陪伴著“不燦爛”的人兒。

　　其實，很簡單，不燦爛便是不燦爛，用不著阿Q十足。把不燦爛從頭到腳灌足了，然后用不屑和達(dá)觀一點點擠對它，也不妨回贈一點給制造不燦爛者，然后大盞吃酒，大聲唱喝，大氣行止，偏在陽光不燦爛的'日子里像調(diào)點雞尾酒一般攪和自己的情緒直至旋出開心一笑，看天地人生萬千變化，到頭來殊途同歸，天堂地獄誰上誰下還未可知哩。

　　別說小小蝸居小小處室，即便世界，不過“小小環(huán)球”一個。銀河系、外太空、 UFO，無垠無際的未知和未來，給我們的靈魂留著無限的空間。那才是真氣魄、大人生。

　　雨中有異聲入耳，是否“太空”之聲？

　　讀遠(yuǎn)方

　　收拾好行囊，才發(fā)覺有一絲異樣的感覺襲上心頭。平素習(xí)以為常的一切，此時卻分明有了靈性，有了依依惜別的神情。

　　要去遠(yuǎn)方，沿著長江與洞庭湖交匯的上水，一直走；或者順著江流，往東海去；山水迢迢的那一方，似乎時裝表演般不時換一種模樣，親切的，肅穆的，熟悉的，陌生的，讓人生出許多聯(lián)想。遠(yuǎn)方終歸是有誘惑力的，因為朦朧，所以新鮮；又因為新鮮，人便產(chǎn)生向往。

　　水是活的，方生魅力；人在變化中，方不至老化。有詩人曾說：“蜘蛛隔著蛛網(wǎng)/對世界張望/以為這世界/全在它的網(wǎng)里/世界看這蜘蛛/和它的蛛網(wǎng)/無非是網(wǎng)里有蜘蛛自己�！被蛟S我們都有過“蜘蛛”的心態(tài)，只是未曾承認(rèn)。去遠(yuǎn)方，就有了突破視野的機(jī)會，不至于蜷縮在一隅做“蜘蛛”的幻想。

　　前人把“萬里路”當(dāng)做教科書，那里面的確有人情百態(tài)，奧妙無窮。行過萬里路，必體驗千般冷暖，人的心總是難料的，但一切都丈量過后，還有什么不能洞穿呢？

　　今天的遠(yuǎn)，也許正是明天的近；今日之近，也許不多時日已經(jīng)十分遙遠(yuǎn)。永遠(yuǎn)可以親近的是真實的大自然，應(yīng)當(dāng)加以距離的，倒是花花綠綠假面具之下的人心。

　　一卷唐詩，一冊宋詞，一雙透徹的眼，一顆韌性的心，頭頂一片開朗，腳踏一寸堅定，就這么上路，就這么遠(yuǎn)行，就這么走向未知，生命總該有些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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