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雪的美文
事隔多年,想起那個飄雪的江南冬季,依然感覺那飄舞的雪花寒入骨髓的冰冷。
那是浙南一個著名的電器小城,幾乎家家做電器,那時勞動法亦極不完善。許多黑企業(yè),我就非常不幸進(jìn)了一家黑企業(yè),工資說年底結(jié),事實就象征性的給幾百塊錢。而那里面的員工至老板極兇殘,平常經(jīng)常拿砍刀、鋼棍在外打架,員工打輸了,老板罵他們沒用,打贏了大笑。兄弟三個老板,老大后來被人砍斷一條腳筋,只能拄拐杖跛行,也算報應(yīng)吧。
我拿到三百塊錢,還有兩千多沒給,因為一個河南女孩被主管(老板馬仔)打了,我說他不該打,結(jié)果也被踢了一腳,我拿著三百塊錢辭工了,被一家私人小刊收留,是在另一個小鎮(zhèn)。
其實只是幾個文學(xué)愛好者辦的一份打工小刊物,名叫“港灣”。時光荏苒,我依然記得他們的名字:社長國、主編平、編輯秋兒是一個美麗的江南女孩,也是平的戀人。因為一些企業(yè)的資助,小刊辦了一段時間,讀者亦非常喜歡這份溫馨的小刊,仿佛那小橋流水人家,仿佛那江南荷塘里搖曳的輕舟。而后沒有人資助了,連稿費都發(fā)不出,終于停辦了,我們四個孤獨無助的靈魂,含著淚站在山巔仰天長嘯。
我要走,他們仨說你去哪兒啦?于是秋兒去她姑姑服裝店上班,用微薄的工資養(yǎng)著我和平,國的家在附近。他們幫我找律師,要律師費,我哪請得起,找工作,我身份證和所有衣服在原來那家黑公司被人偷走了。平帶我小鎮(zhèn)到處玩,去過王十力的故鄉(xiāng),去看過宋代古窖,去拜訪了江南一位作家。天天吃閑飯,實在難為情,半個月后我堅持要走,平讓秋兒硬給我200塊錢,與他們依依惜別后,我獨自回到原來的小鎮(zhèn)。
和老鄉(xiāng)合租了一間房,我終于決定邊找事邊討工資,十多天過去,工資沒討到,工作也沒找到,錢用得差不多了。我決定找當(dāng)?shù)貓笊,一個叫榮的女孩接待了我,比我也大不了兩歲。那時候的媒體也沒什么好辦法,讓我寫了一篇“誰給我一個公道”的文章,榮又帶我找到勞動糾察大隊,說明情況,隊長非常熱情表示立馬解決。
事情又過了個把星期,我去找隊長,他說明天給錢,于是我第二天去,他依然是明天,我天天去,他明日復(fù)明日。就這樣離過年越來越近,我不僅沒要到一分錢,身上錢包也所剩無幾,于是以睡覺來省食,每天下午起床吃一頓飯花5塊錢,炒個青菜吃兩碗飯,然后去要錢,然后又空手而歸。天冷得出奇,我依然穿著單褲,上身穿著別人給的一件超短牛仔衣,只差沒露宿街頭。
有一天起床,發(fā)現(xiàn)天空飄起了雪花,聽本地人說,他們那有十幾二十多年沒下雪了,我問房東什么時日了,房東說還有三天過年,
“你不回家嗎?”,房東問。
“回家,必須回家!”我哽咽著回答。
坐上去要錢的公交,我把手伸到口袋掏錢,使勁摳半天,摳出一塊五毛錢,正好一面車費,望著窗外飛揚(yáng)的雪花,我心里對自己說:“絕不走回來,今天必須要到錢!”,到了糾察大隊,那隊長依然說明天給,我說剩三天過年,今天非得給我,他說不給怎么樣,我說我找市長,他說你去找吧,我含著淚朝斜對面市政府走去,他看我真的去,趕緊急喊:
“快回來,快回來,馬上給你了。”,我愣了一下回來了。他叫主任讓我寫證明還是什么資料已經(jīng)忘了,主任問怎么回事,我如實相告,他說怎么這么久沒解決,聽這話,當(dāng)時心里一暖,主任看完打電話老板,聽到對方大吼,主任也大聲吼他,最后對方說結(jié)給我,他們先墊付。主任叫我去隊長那兒拿錢,我走進(jìn)隊長辦公室,
“老板只給一千!标犻L說。
“明明兩千多怎么只給一千呀?”。
“你要就要,不要一千都沒有,”,他硬梆梆的`說。
“你比我爸媽年紀(jì)還大,你沒兒女嗎?你把零的六百拿去,兩千給我”我終于哭了。
“今天非得給我兩千工資!蔽覉猿忠べY。
“我們幫你要錢不辛苦嗎?給你一千夠意思了!彼淅湔f道。
我只好接過屈辱的一千塊錢,恨恨地說:
“你太黑了!。
“你找死。”他突的從坐椅跳起,我心想逼狠了跟你拼了,于是拿起一只木凳,他看我怒目圓睜,又坐下去,我也悲憤的離開了。
外面雪越下越大,我凍得渾身發(fā)抖,迎著飄舞的雪花,人仿佛要騰空而起,雪落在臉上伴著淚水模糊了視線,我想買套衣服,可是再除掉車費,就沒兩個錢帶給母親了,打算忍凍挨餓,省點錢帶給母親,父親走得早,母親含辛茹苦把我們仨拉扯大,有多不易啊!想起故鄉(xiāng)的母親,想起那些令母親傷心的往事,萬分愧疚。覺得自己是這世間最不孝的兒子,淚水默默地流變成了小聲哽咽。
我急匆匆趕坐回家的車,最后除買了一只布箱,除掉車費,帶了六百塊錢回家,車上只吃一頓飯。
那場江南少見的雪,一直冰冷在年少的記憶里,是那么冷,多年以后的今天,依然讓我感到冰冷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