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長庚的詞作鑒賞
生平簡介
葛長庚(1194 -?)字白叟,號白玉蟾,閩清(今屬福建)人。入道武夷山。嘉定中,詔征赴闕,館太乙宮,封紫清明道真人。善篆隸草書,有石刻留惠州西湖玄妙觀。所著《海瓊集》,附詞一卷。楊慎《詞品》卷二謂其《念奴嬌。武昌懷古》云:“此調(diào)雄壯,有意效坡仙乎!庇址Q其他所作“亦有思致,不愧詞人”。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二:“葛長庚詞,一片熱腸,不作閑散語,轉(zhuǎn)見其高。其《虞美人》諸闋,意極纏綿,語極俊爽,可以步武稼軒,遠(yuǎn)出竹山之右!庇志戆耍骸案痖L庚詞,脫盡方外氣,李易安詞卻未脫盡閨閣氣。然以兩家較之,仍是易安為勝。”
●水調(diào)歌頭
葛長庚
江上春山遠(yuǎn),山下暮云長。
相留相送,時見雙燕語風(fēng)檣。
滿目飛花萬點,回首故人千里,把酒沃愁腸。
回雁峰前路,煙樹正蒼蒼。
漏聲殘,燈焰短,馬蹄香。
浮云飛絮,一身將影向瀟湘。
多少風(fēng)前月下,迤邐天涯海角,魂夢亦凄涼。
又是春將暮,無語對斜陽。
葛長庚詞作鑒賞
葛長庚的詞最顯著的特點,是語言講究,工于推敲。開頭的“江上春山遠(yuǎn),山下暮云長”二句,選用江、山、云這些巨幅背景入詞,同時用“遠(yuǎn)”字、“長”字預(yù)示行人遼遠(yuǎn)的去向,用“春”字、“暮”字勾勒出最叫人傷神的時令。因此,起首十字在點明“相留相送”之前,就已飽含了惜別的全部情緒。這首詞的開頭純用景語,由于一二句意境高遠(yuǎn),所以詞篇剛一開始就將離別的愁緒,渲染得分外的濃烈,接著就有“相留相送”一句,似乎感情的即將洶涌而出了。誰知剛說完了這四個字,作者卻突然打住,來了句“時見雙燕語風(fēng)檣”!跋嗔粝嗨汀钡男那槿绾?
作者反而欲說還休,這種寫法既寫出情之切,難以表達(dá),同時又使文勢跌宕,于一張一弛之中顯出了作者煉句謀篇的功夫。“雙燕語風(fēng)檣”是借物寫人,從側(cè)面補(bǔ)敘“相留相送”中的情意!皾M目”以下三句分別將別時所見、分手遠(yuǎn)去、別后獨處三個環(huán)節(jié)寫了出來。
詞篇寫別離,但離別情緒卻沒有用一個字來正面點染,只用當(dāng)時所見的江、山、云、雙燕、飛花烘托離人的辛酸,這在古人詩詞中已屬少見;至于將別去的速度寫得那么迅疾,近乎是疊用由言別到分手到孤單的一個個鏡頭,則無疑又是抒寫離人凄苦最有效的手段。用“千里”明提兩地遙遠(yuǎn)的距離,用“沃”反襯愁腸回繞的痛楚,都極有分量!盎匮惴迩奥贰笔窃O(shè)想中的來日前程;匮惴鍨楹馍狡呤逯,相傳秋雁南飛,至此而返。但是作者到了那里,返得了還是返不了呢?“煙樹正蒼蒼”便暗示:那里渺茫難測,何從預(yù)料歸期!可知,前途中山、水正多,詞中獨寫“回雁峰”是有講究的。
下半闋,作者用三個字的短句,選取漏、燈、馬三種事物表現(xiàn)行人單調(diào)的旅途生涯。其中,寫漏聲用“殘”,寫燈焰用“短”,是在暗示作者經(jīng)歷著一個不眠之夜。“馬蹄香”是用馬蹄尚有踏花余香,來說明主人公駐足不久。然而漏殘焰短,天亮在即,新的跋涉又將開始。“浮云飛絮,一身將影向瀟湘”寫的是未來的旅程。詞用“浮云飛絮”比喻旅人,是古人詩文中較為常見的;而“一身將影”用上“將”字,把“形只影單”的意思予以翻新,就開始露出逋峭之勢;至“向瀟湘”三字雖只引入地名,但瀟湘為湘江的別稱,位置在衡山之,連系上半闋中“回雁峰前路”一句,將詞人心中的留連眷念之情刻畫了出來。
“多少”以下三句寫“一身將影向瀟湘”時的情緒,其中“多少風(fēng)前月下”即敘述自己的孤獨,又比照往日風(fēng)前月下的幸福與團(tuán)聚,在對比中寫盡思念,寫透凄切!板七娞煅暮=恰睆幕匮惴濉t湘再往極遠(yuǎn)推開,并從“多少風(fēng)前月下”的美好回憶中驚醒,于是自然吐出了“魂夢亦凄涼”這一撕裂肝肺的呼聲。以“又是春將暮”結(jié)尾,既呼應(yīng)“江上春山遠(yuǎn)”,又挽住不盡的跋涉:“無語對斜陽”既呼應(yīng)“山下暮云長”,又挽住無窮的凄涼。有了這兩句,就能總攬全篇大旨,使詞作首尾連貫,渾然一體。此外,結(jié)處出現(xiàn)“無語對斜陽”的人形象,將所有的情思全凝聚在他那深沉的眼神里,也極耐尋味。
葛長庚有云游四方和道士生活的薰陶,因而他的'作品清雋飄逸。這闋詞賦離愁,從“春山”、“暮云”以下,選用一連串最能叫人愁絕的景物,間用比興與直接抒寫之法,多方面渲染個人情緒,寫得愁腸百轉(zhuǎn),深沉郁結(jié)。然而詞篇從“相留相送”寫起,一氣經(jīng)過回雁峰、瀟湘,直至天涯海角,又似江河流注,雖千回百轉(zhuǎn),卻能一往直前。氣脈貫通,氣韻生動,實是詞中珍品。
●行香子·題羅浮
葛長庚
滿洞苔錢。
買斷風(fēng)煙。
笑桃花流落晴川。
石樓高處,夜夜啼猿。
看二更云,三更月,四更天。
細(xì)草如氈。
獨枕空拳。
與山麋野鹿同眠。
殘霞未散,淡霧沈綿。
葛長庚詞作鑒賞
是晉時人,唐時洞,漢時仙。(原注:洞府自唐堯時始開,至東晉葛稚川方來。及偽劉稱漢,此時方顯,遂興觀。)葛長庚因有道人的風(fēng)骨,其作品自然脫俗超塵。
在這首詞中,詞人以清新的筆調(diào),為人們展示了一幅道家生活的畫卷。
羅浮山在廣東境內(nèi),據(jù)傳說,浮山為蓬萊之一阜,唐堯時,浮海而至,與羅山并體,故稱“羅浮”。舊說山高三千丈,有七十二石室,七十二長溪,有玉樹朱草,神湖神獸,道家列為第七洞天。
“滿洞苔錢,買斷風(fēng)煙。笑桃花流落晴川!睗M洞蒼苔,可見歷時已久,人跡罕至!百I斷”即買盡。苔雖形如錢,只能點綴風(fēng)煙。但它代表了一種清貧自賞自然超俗的情趣。“買斷風(fēng)煙”即占盡風(fēng)煙,獨得自然景致之勝。古洞蒼苔,高人逸士獨來獨往,片片桃花隨溶溶川水流出,向人間傳送出一絲洞天的消息。世外人并不知道此處別有桃源仙境,故“笑”之,笑桃花多情,笑世人無識!笆瘶歉咛,夜夜啼猿。
看二更云,三更月,四更天!皳(jù)《嘉靖惠州府志》卷五《地理志》載,羅浮山”上山十里,有大小石樓。二樓相去五里,其狀如樓。有石門,俯視滄海,夜半見日出“,可見其高。夜深人靜,萬籟俱寂,唯有空山聲聲猿啼,使人警省。此時此地,修道之人,靜坐默想,獨觀云月,擁抱宇宙,體悟宇宙奧秘,直觀生命真諦,自得其樂,意靜神旺。這幾句將道家山中生活的自然環(huán)境與辭別塵世,靜處修煉而至內(nèi)心聰慧的生活情趣勾畫了出來。所謂”二更云,三更月,四更天“,實際上寫的是消除塵念的修煉過程。開始猶存世念,如行云蔽月,繼而虛室生白,表里空一,終而至人無己,湛然空明,如片云除盡,空中唯皎皎孤輪。
“細(xì)草如氈,獨枕空拳。與山麋野鹿同眠”,這幾句寫“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并”的山中生活。在這種時空的交錯中,人似乎回到大自然中,回歸到太古時代,枕拳臥草,幕天席地,遺世獨立,鳥獸相親,沒有榮辱得失,沒有人我差別,甚至沒有人與物的差別,一切均與自然相融。
“殘霞未散,淡霧沈綿。是晉時人,唐時洞,漢時仙”,又是一天開始了,晨霞未收,群峰淡霧綿延不盡,千姿百態(tài),山中風(fēng)光,洞中歲月,自有一種綿綿不盡、長久不變的實在感,顯示出大自然永恒的風(fēng)貌。結(jié)尾三句寫羅浮山的悠悠歲月,顯示出山中人“不知魏晉,無論漢唐”的優(yōu)越感,山中人在寂寞之中感受著精神上的超脫和欣慰。
總之,這首詞將山中風(fēng)光的悠長,洞中歲月的灑脫,自然的美好和永恒,以及擺脫人世負(fù)擔(dān)后的輕松,一一展示出來,富有野趣。
●水龍吟·采藥徑
葛長庚
云屏漫銷空山,寒猿啼斷松枝翠。
芝英安在,術(shù)苗已老,徒勞屐齒。
應(yīng)記洞中,鳳簫錦瑟,鎮(zhèn)常歌吹。
悵蒼苔路杳,石門信斷,無人問、溪頭事。
回首暝煙無際,但紛紛、落花如淚。
多情易老,青鸞何處,書成難寄。
欲問雙娥,翠蟬金鳳,向誰嬌媚。
想分香舊恨,劉郎去后,一溪流水。
葛長庚詞作鑒賞
這首詞虛實結(jié)合,將現(xiàn)實、幻想和回憶融為一體,構(gòu)造出一片神奇的世界。葛長庚所處的時代有太多的動亂和災(zāi)難,詩人和道士的想象力都帶上了悲涼的色彩。在報國之志實現(xiàn)不了的時候,只有望北長嘆,以幻想的翅膀,迷醉自己。
葛長庚,又名白玉蟾,在游歷名山,隱居學(xué)道中,渡過了一生中的大部分時間!霸破谅i空山,寒猿啼斷松枝翠。芝英安在,術(shù)苗已老,徒勞屐齒”。屏峰矗立,空山云繞,寒猿悲啼,松枝青翠,但青山不老,人顏已改,年歲徒增,靈芝花已找不到了,赤術(shù)苗也已老而不能摘了。翻山越嶺,無所收獲,所以說“徒勞屐齒”!翱丈健薄ⅰ昂场,一派凄清色彩。此詞將前世的夢幻,設(shè)想得非常細(xì)致,逼真。
作者在詞中常常描寫“記憶”中的前身之事:“手折琪花今似夢,十二樓臺何處,猶記得、當(dāng)時伴侶”(《虞美人》“極目神霄路”)。“遙想十二樓前,琪花開已篇,鸞歌鶴舞”(《酹江月》“當(dāng)初誤觸”)。白日做夢,無非是強(qiáng)烈欲望的曲折反映,而夢醒以后一無所有,就會產(chǎn)生更沉重的失落感:“悵蒼苔路杳,石門信斷,無人問,溪頭事!痹贈]有仙女候于溪頭,引入仙山。桃源一別,舊徑苔封,仙境難尋!拔液尉墶⑶宥冀{闕,遽成千古。白鶴青烏消息斷,夢想鸞歌鳳舞”。(《虞美人》“極目神霄路”)。雖然,詞人一直自信“吾家舊在瑤京”,堅信自己是宿植仙胎,謫下塵世,但他終不能理解,為何一離清都,回玉京,成仙之路終是遙遙無期。寫到這里,失望已超過希望。
“回首暝煙無際,但紛紛,落花如淚!边@幾句既是現(xiàn)實中的暮春景色,又暗寓懷抱;由此而引出下面“多情易老,青鸞何處,書成難寄”的感嘆。青鸞本是仙家信使,不見青鸞,也就是不得成仙的消息。
類似的喟嘆在他的詞里一再出現(xiàn)!伴L念青春易老,尚區(qū)區(qū)、枯蓬斷!保ā端堃鳌贰皩訋n疊巘浮空”)。“青鳥無憑,丹霄有約,獨倚東風(fēng)無限情”(《沁園春》“嫩雨如塵”)!皣@未有紫云梯;絳闕消息子,也無一二,枉垂涕”(《菊花花》“十二樓臺”)。不見青鸞,音訊難通,只有沉思暗想:“欲問雙娥,翠蟬金鳳,向誰嬌媚!边@幾句表明的是求仙心愿。仙家美景本只是放大了的人間樂事。在道教徒的心目中,神仙世界無非是:“于中青鸞唱美,丹鶴舞奇。有粉娥瓊女,齊捧芳卮,天真皇人陳玳席!保ā毒栈ㄐ隆贰懊烀鞜熛鲲L(fēng)露冷”)長壽加美女就意味著成仙,因此,劉晨、阮肇入天臺得艷遇獲長生也就成了道家美談,這首詞也一直隱隱串用此典,在此更為顯明!半p娥”以劉、阮所遇二仙女比喻自己追求的目標(biāo),因自己成仙無路,難歸洞府,所以不知“雙娥”又“向誰嬌媚”,不知何人逍遙于洞府仙境。想分香舊恨,劉郎去后,一溪流水!啊狈窒恪坝貌懿倥R死分香與諸夫人這一典故,以寫幽明殊途,仙凡阻隔。而自劉、阮離開仙境后,云遮霧繞,難覓歸路,唯有一溪流水,依然帶出桃花片片。結(jié)尾景物虛實結(jié)合,顯得十分空靈。
這是一首迷離情感的渲瀉之作,別有滋味。